庭山×余世存:长存理想,直面现实(下)
庭山:我想给大家念一段,关于到五台山的这一段:
在黑暗的时代,哪里才有智慧、人性和理想的光芒呢?他只见两千多年后的东方一度陷入了黑暗的时代,就在那样背离人性的岁月里,仍有星星点点的光芒闪现。
在五台山几乎被无知无畏的人打倒破坏之后,仍有佛弟子在那里守山守庙。而在家的一位姓马的居士,想到山上可能有师傅缺少吃的,就偷偷的带一袋馒头去供养。当他看到一个师父在山上艰难的生活,冬天里就是一把米,就着一口雪,天寒地冻,连老虎都饿得长啸不已。他感慨地问,师父,在山上有什么意义?师父回答,师兄啊,你听见老虎在那里,这里就有生灵,这就是道场。师兄,这样的道场咱们得守护。转眼之间,沧海桑田,黑暗过去,五台山人山人海,香火鼎盛,成了熙熙攘攘的道场。
余世存:这一段其实不是我编的,这是真事儿,我说的这个老马,他儿子现在还在北京,是他讲给我听的一个很真实的事。
庭山:所以说我特别推荐这本书给大家,我相信你跟我有一样的感悟,里面还有很多感动我的话,比如“光明何时起,光明何曾灭”?这一切都源于先行者的坚守,源于对理想精神的世代传承,源于对大道的生发和继往开来。就像我们有幸在大道的发源处能做一些功德。
余世存:这本书也有我们八十年代文体的风格。它有点像意识流。有人说他是一个现场的记录,那两个小时释迦牟尼和他的学生在那儿直播演讲的整个过程,包括他内心的意识流活动。
庭山:一问一答,就像今天晚上一样,也是一场直播。我在这本书里面看到了爱因斯坦的一句话,我没想到爱因斯坦这个大物理学家说过这样的一句话。爱因斯坦晚年说,像我这样相信物理的人都知道,过去、现在与未来之间的区别只不过是持久而固执的幻觉。
余世存书法作品
08庭山:爱因斯坦说过去现在未来,就好像佛经里面所说的前世今生来世。你相信前世吗?你能感受到自己的前世吗?
余世存:这好像是我们年轻的时候就一直在困惑我们的问题。我们究竟有没有轮回,究竟有没有前世?以我现在的理解,我越来越相信这个东西。比如说我几年前十年前,我做梦梦到杜甫,而且杜甫在清晰地要求我给他做哪些事儿,我还写下来了。
我在50岁前后又意识到,我可能是李白和苏东坡那样的人,只不过我比他们要悲催一点。他们还有翅膀,还有技能有资源,但是我们这拨人好像翅膀被折断了。我们也没有那些非常熟练地运用我们母语的能力,很难精准或者说有效地去把握好它。这是我们当代人文化人一个大的欠缺。你说到前世今生,其实一个人可能度过青春期之后,我相信他会对前世今生有一种体悟。
王阳明的前世,据说是一个和尚;苏东坡的前世,有人说也是五代时期的一个和尚。当然苏东坡自己认为他的前身是陶渊明。还有苏东坡的后世也很有意思,有好多人认为他的前世就是苏东坡。比如像明代的袁宏道,也是著名的文学家,很多人认为他是苏东坡投胎的后世。我们当代的一些人物,也有人说自己前身是苏东坡。
如果仅仅从唯物主义的角度去证实证伪,似乎也没太大的意思。但是若有前世今生,也能唤起一种人类历史精神的血脉,这是我想表达的。我年轻的时候,特别喜欢用一个词叫“精神家族”。在现实层面,比如说在我们的姓氏层面,我们属于姓余的这样一个家族的传承者,血缘的传承者。但是我们在精神上,在观念和意识上,我们可能跟历史上那些优秀的文化人,人类灵魂的铸造者,跟他们是同属于一个家族的人,这就是所谓的“精神家族”。
庭山:余老师说到背叛,这个背叛并不是一个贬义词。我想在这里说,我们是不是应该时常的背叛自己,背叛自己曾经的那个过去。比如原来我是某一种观点,我就是在背叛自己的过程中一点一点更新迭代,然后自己变成了一个全新的我。
余世存:这个我也同意,我们这一代人其实一直是在给自己打bug。就像我们一开始受到的教育不够完整,有很多bug,我们后来就不断的在弥补。我觉得这种背叛是可以理解的。
但是有一种背叛,他背叛了自己青春时代的理想,甚至变成了他青春时代最讨厌、最敌视的那种人,这种背叛至少我是不太能理解。甚至说得狠一点,这种背叛是不太能原谅的。你比如说,有的诗人年轻的时候那么慷慨激昂,那么纯粹,但是后来你发现他中年摇身一变,变成一个很官僚的人,而且有点资源和权力就对年轻人为所欲为,或者呵斥他们、嘲笑他们。那他真的是变成了自己年轻时代所讨厌的那个人。
庭山:我在余老师的这本书里还看到一句话——书里有很多余老师的“私货”。这里面有一句话是说专家没有灵魂,纵欲者没有心肝,这个废物幻想着它已达到前所未有的文明程度,我一看到就觉得是您刚才提到的……
余世存:一种精致的利己主义。
庭山:这些所谓的专家,他已经丧失掉了灵魂,这个灵魂可能就是他年轻时候的一种理想。当然也许他从来不是一个理想主义,也许变了,他是叛徒,背叛了自己的理想。这才是真正的叛徒,他不是被背叛了某个组织,也不是背叛了某个人群,他是背叛了自己,背叛自己应该去坚持的理想。
余世存:现实人都因背叛而获利,这个利是站不住脚的,是不长久的。如果多读几遍《金刚经》,你就会理解。或者你也可以过个三年五年,再看我们社会的那些精英人士。几年前那些活跃的精英,现在大部分都沉默了,或者大部分都变成另外一种人设崩塌,甚至妻离子散,还有些人就消失了。你说他们的那种背叛受益了吗?
庭山:我也看到过,有时候刷挺有名的博主,常常刷到他很民粹的一面,他内心是很矛盾的。但是他有一点可能是不变的,就是他要获取更多的流量,流量代表他的商业转化。他一会儿说说这边,一会儿说说那边,其实就想两头都要,就是没有一个恒定的价值观。你不能一会儿变成了民粹,一会儿变成了自由战士,那你的人格就是割裂的,是在背叛自己也背叛别人的过程中获利。
余世存:对!你当年那么清纯,那么纯粹,甚至那么真善美的一个人,影响到了很多人,但后来完全变成假大空了 ,那很可怕。
庭山:变节了。
庭山:我们普通人有一个困惑,就是前世今生或者来世也好,是通过记忆吗?还是通过一种神通来知道以前是什么样子,或者现在还是压根儿就不知道。
余世存:确实是,你的记忆没有完全淡忘的话,你会熟悉他。就像我们很多人,年轻的时候可能对古典文化不屑一顾,但是他后来再去重读《尚书》,重读《论语》的时候,他会发现这好像是我前世就学过的东西,特别有感觉。我前天还遇到一个朋友,他说他读《金刚经》没有感觉,但是他一读《坛经》就觉得太过瘾了,好像似曾相识。
《红楼梦》里,贾宝玉见林黛玉的第一句话就说,“这个妹妹我好像见过”,其实用物理学来讲量子力学的纠缠,还是用我们佛学的说法“阿赖耶识”,它泛起了浪花,这个浪花没有消失在你的身体里,没有消失在你的精神层面,它让你映照了。
我的这本书既像古人说的六经注我,也像我注六经。它其实是借助于文本,用古今中外的历史去注解它,同时又是用文本来注解我们古今中外的历史,从而让我们真正去寻找我们自己的选择。有的人相信“应无所住,而生其心”,那么他就做出选择了,比如说六祖惠能。有的人选择不了,或者说他不相信这句话,他愿意付诸眼前的东西,就像我们很多人说,我什么都不相信,我只相信立竿见影。
庭山:马上要收获。
余世存:是的,这种功利主义我们觉得也可以。你既然做出了选择,你就进入了你打开的那扇门,进入那个世界,你就要受那个世界的一个因果逻辑的支配。就像我们小时候经常听父母告诫,你不能撒谎,因为你撒一个谎,就要不断的用新的谎去圆这个谎一样。
相信我们心灵世界的话,我们就要“应无所住,而生其心”。不相信我们心灵世界,只相信金钱、财富、世俗的功名,那你的心可能就会不断地被他压制,去追求那个东西最终的结果是什么?可能只有你和你周围的人能够看得到。
庭山:有一个朋友问,“人工智能和《金刚经》有关系吗?”
余世存:这个问题很有意思。
《金刚经》里面有几句话,就是释迦牟尼一再强调“悉知悉见”,这个话很了不起,就是他如此的自信。人工智能能够迅速地超越边界,它打破了时空的边界,能够把我们人类已有的知识融会贯通,这就有点像释迦牟尼说的“悉知悉见”,他们是很有共通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