藏在时光里的童年


近来不知怎的,总想起小时候的事。
未满月,我就被送到了姥姥家。妈妈在姊妹中排行老二,底下还有五个兄弟姊妹。大舅早在河南老家成了家,单过了。我这小不点儿一去,家里一下子热闹起来,给满是年轻气儿的家,添了不少闹哄哄的乐子。
每日夜里,我都睡在姥姥与姥爷中间。天刚蒙蒙亮,姥爷要起床上班,一双温热的大手便覆上我的额头,来回摩挲着。他的食指轻轻刮过我的鼻梁,嘴里哼唱着:“凹斗脸,下雨不打伞;人家有伞,咱有咱的凹斗脸。”唱罢,自己先哈哈大笑起来。姥姥这时总会在一旁嗔怪:“还不快去上班,死老头子。”
不论哪个姨、哪个舅回家,头一件事,便是凑过来在我脸上狠狠亲一口,再变戏法似的掏出块糖,塞进我手心里。记得小时候换牙,疼得我哇哇哭,一家人便都围了上来,这个抱,那个哄,那焦急心疼的神情,至今仍清清楚楚印在我脑子里。
喂奶的差事,落在了小舅身上。他每天抱着我,来回走几里路。后来我不吃奶了,他便蹬着那辆二八大杠,驮着我往返于父母家与姥姥家之间。有一回去妈妈单位,他不知从哪儿弄来一辆新自行车,一路都在跟我夸这车有多好,能骑多快。说着说着,脚下便加了劲,车轮飞转起来。我坐在后座,紧紧搂着他的腰,跟着车身左右摇晃,冷不防左脚跟一下卷进了车轴里,顿时鲜血直流。小舅那满面的得意霎时无影无踪,慌得用毛巾捂住我的脚,朝着医务室一路狂奔。这小小的意外,在我脚上留下了一道永久的疤痕。我常觉得,这是姥姥家留给我的一个念想。时光慢慢淌过,在我心里,早把自己当成了姥姥、姥爷的第八个孩子。
姥爷喜好钻研中医,晚年开了间小诊所,家里摆满了大大小小的瓶罐。我头一回扎针,就是姥爷动的手。那时我已回父母家住,上小学了,却总忍不住想往姥姥家跑。每每跑到,已累得走不动路。姥爷便拿出他的银针,给我扎足三里,口中念念有词:“若要神体安,三里常不干。”
如今我有一头浓密的头发,父亲总说,这得谢我姥爷。小时候,姥爷接连给我剃了几回光头,又用他拿生姜配的药汁,细细抹在我头皮上。这法子灵不灵说不准,但我的发量,倒真是一直厚实得很。
姥爷年轻时在洛阳拖拉机厂工作,后来支援三线建设,便带着一家老小,从河南到了大西北。父亲大学毕业后,也响应政策分配到了青海,就此与母亲相识。父亲在西北一待十八年,我们姐弟几个,骨子里早已认定自己是西北人。可在父亲心里,家永远在故乡,在河南。
小时候回老家,是件顶大的事。得坐两天一夜的绿皮火车,钻过数也数不清的山洞,再换乘半日颠簸的吉普车,方能抵达豫东那个小村。一家人围坐在老屋院里的枣树下,奶奶端上刚出锅、热腾腾的馒头时,父亲的话匣子便打开了。他说起自己小时候,奶奶如何摸黑走好几个村子,去学校给他送馒头,路上深一脚浅一脚,常常误入了别村的坟地……
四位老人里,姥姥最是长寿,整整活了一百岁。她最爱说笑,我从没见过她跟谁红过脸,再大的事,她也不往心里搁,街坊邻里大家都爱围着她。无论谁来家里,她总要塞些钱,对孩子说“买糖吃”,对大人说“买烟抽”。那时大家光景都不宽裕,她那点心意,便显得格外重。
姥姥的生日是农历八月十六,正赶上中秋、国庆的假期,亲戚朋友都能凑齐了回来。每年这时,我们便开着车,带着孩子,回老家给她庆生。人人都说,姥姥是个有福气的人。
临近重阳,夜里渐渐有了凉意。我愈发思念起那些故去的老人,他们给我的童年,镀上了一层抹不去的暖色,也在我骨子里,刻下了最初的印记。
作者:李妍 郑州市黄帝文化研究中心副主任 主任编辑
编辑:李鹏
统筹:李丽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