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巳秋分后二日茗鉴录

岁次乙巳，时值三秋。白露初临，暑意未消。茶城旧肆，轩窗半启，竹帘垂影，博古架上名窑青瓷映着疏光。京华故交踏雨而来，湘竹茶箧轻叩门扉，遂整榻迎客。主东宾西，分坐柚木茶台两侧，素竹茶席间，汝窑壶承端置，炉上煨着寅时自瑶溪新汲的山泉，初泛蟹眼微波。    

客启茶箧，素帛所裹茶屑如金毫零落。依陆羽三沸之法，候汤至涌泉连珠，电炉无声，惟见数显红字跃动；注水时陶铉低鸣，声若松涛隐约。庄主执壶高冲，茶末于青瓷盏中回旋若云，复以“将军巡城”之法匀汤，茶筅轻掠之际，宾主传盏循礼。客举盏齐眉，静息细闻；主垂首细品，唇齿初润。满室唯闻水流轻沸，间有远市隐约，愈显清寂。

初试三十年陈屑，汤色澄澈似琥珀。然入口酽厚失醇，涩重津短，细审叶底僵直未展，恰如黄儒《品茶要录》所诫“伪老茶者，其味浮泛如游尘”。客指摩杯沿，目光含期；主轻置茶则，眉宇隐现惋惜。再品甲申年散茶，陈香郁烈类檀，然喉间隐生燥意，正合蔡襄“藏茶失法，虽陈弗贵”之论。宾主默然相对，但见窗外碧树轻落一叶，飘坠席间。

中有壬辰年碎茶，杀青欠妥，走水未透。客啜之额角微蹙，主审叶底轻叹：“此茶若才士虚负清名，外曜华彩，内匮真韵。”日影渐移花窗，茶烟缭作游丝。及至辛卯年紫芽散茶，叶底柔韧如绢，七泡余甘萦舌，客终展颜：“此盏略得君子之交澹泊之趣。”然细辨其汤，犹未全备梅尧臣“茶品全真味”的澄明之境。

暮色侵窗，残沫在盏中聚散无常。客抚箧慨然：“藏茶廿载，竟似学步邯郸，未得真味。”余观茶烟旋生旋灭，恍悟世相鉴察亦同此理：伪茶强仿陈韵，犹人饰空言以充实学；真味必经岁月沉淀，宛若君子守朴存真。昔陆羽谓“茶之否臧，存于口诀”，实言以茶为镜，可照心性清明。遂涤器焚香，谨记品鉴得失。呜呼！浮生若茶，真伪之辨岂独在唇齿？心源澄澈，自有清浊分明。

（注：文中化用《茶经》《茶录》《品茶要录》《大观茶论》《茶解》《茶疏》等典籍语意。北地干仓陈化之生普，当具梅子香韵，汤色清亮，与此间所鉴迥异。）

乙巳年八月初三日杨桦记于寄吾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