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博涵

凌晨一点的漯河“多乐”网吧，郑浩（绰号耗子）正用外套裹住熟睡的两岁儿子。隔壁座位的饮料堆成小山，屏幕上的《英雄联盟》画面定格在他挂机状态——妻子半小时前发来最后通牒：“再不回家就离婚”。另一边，周健（网名奈提奈特）蜷在网吧前，嚼着泡面看《英雄联盟》攻略视频。2023年，这个曾睡网吧、做日结的“多余孩子”，已成为抖音166万粉丝追随的旅行博主。他们，一个还在为奶粉钱拼命，一个已走遍世界，却共同折射出中国2亿灵活就业者的生存现实——在算法的夹缝与生活的重压下，有人沉沦，也有人破局。

从“网吧少年”到“父亲”的生存裂变

凌晨一点的漯河“多乐”网吧，郑浩（绰号耗子）正用外套裹住熟睡的两岁儿子。隔壁座位的饮料堆成小山，屏幕上的《英雄联盟》画面定格在他挂机状态——妻子半小时前发来最后通牒：“再不回家就离婚”。

2021年女友意外怀孕，耗子用花呗分期买了戒指，婚礼在网吧隔壁的快捷酒店举行。婚后他尝试送外卖，却因超时罚款太多，带着孩子回到熟悉的9号机位。“至少这里24小时有空调。”他苦笑着展示记账本：网吧包月600元，奶粉支出却要1200元。

耗子的网吧生涯始于2015年。彼时16岁的他因沉迷《穿越火线》，屡次逃课翻墙钻进漯河二高后巷的“新世纪网咖”。网吧老板老张对他印象深刻：“这小子总穿校服包夜，饿了就啃方便面，困了蜷在电竞椅上睡。”高二那年，耗子在一次月考中数学仅得12分，父亲气的用皮带抽了他一顿，他却用压岁钱继续在网吧通宵刷副本。

2018年高考前夜，耗子仍在网吧鏖战《绝地求生》。次日语文考试，他漫不经心的在作文纸上画了把游戏里的“98K狙击枪”，最终总分237分，连专科线都未触及。父亲砸了他的电脑，他却在当晚溜进网吧，用赊账的方式续了包月卡。“那时候觉得，网吧比家更像家。”他抚摸着儿子熟睡的脸，声音沙哑。

高考失败后，耗子成了“全职网吧难民”。他在58同城注册了20个账号，专接“无需经验、当日结薪”的零工：从超市理货员到婚庆充场观众，从外卖骑手到工地搬砖。最窘迫时，他同时打三份工：清晨5点送牛奶，中午冒充大学生填问卷，深夜在网吧代练游戏账号。

“日结就像毒品，干一天能麻痹三天。”他展示手机里的零工群记录：2022年8月，他连续17天抢到某快递公司的夜班分拣岗，时薪15元。但算法逐渐将他标记为“高服从度劳动力”，派单优先级越来越低。到2023年，他日均收入已从120元降至70元，连网吧包夜费都难以覆盖。

2021年的意外怀孕，彻底改变了耗子的人生轨迹。妻子是网吧收银员，怀孕后因长期吸入二手烟患上妊娠高血压。生产当天，耗子用花呗支付了6800元剖腹产费用，却在手术室外被护士呵斥：“家属不能穿拖鞋进病房！”他低头看着脚上裂开的塑料拖鞋——那是三年前花5元从地摊买的。

婚后，老婆带着孩子住进娘家，耗子则坚守网吧“搞钱”。他试过进电子厂，但流水线要求站立12小时，让他腰椎间盘突出的旧伤复发；也尝试开滴滴，却因车辆年检过期被扣驾照。最终，他回归最熟悉的生存模式：白天用接单App抢外卖单，夜晚接单游戏代练。“至少这样能随时照顾孩子。”他指着屏幕上的监控画面——妻子娘家客厅里，儿子正对着镜头咿呀学语。

2024年初，耗子为凑够儿子早教费，陷入网贷漩涡。他在“三和大神互助群”学到“撸口子”技巧：用虚假工作信息在15个平台借款4.2万元，月息高达36%。催收电话打爆妻子手机后，岳父怒气冲冲冲进网吧：“再连累我闺女，把你剁了喂狗！”

那晚，耗子蜷在网吧厕所写下遗书，却被儿子发来的语音救赎——“爸爸，回家。”他抹掉眼泪，开始研究外卖骑手防超时指南，用网吧电脑搜索配送技巧；加入“网约车司机维权群”，学习如何投诉平台扣费规则；甚至报名了“短视频带货训练营”，用AI工具批量生成带货视频。

“以前觉得‘挂壁’是自由，现在才知道是牢笼。”他撕掉墙上的游戏海报，换成儿子涂鸦的“全家福”。2025年春节，他用兼职收入租下城中村单间，尽管月租1000元占去收入大半，但“至少能让儿子有张真正的床”。

从网吧难民到166万粉丝旅行博主：奈提奈特的孤勇人生

周健（网名奈提奈特）蜷在网吧前，嚼着泡面看《英雄联盟》攻略视频。这是他初中辍学后的第三个月——父母离异后各自重组家庭，父亲的新妻克扣他的饭钱，他常在公园长椅过夜，直到网吧收银员姐姐偷偷给他开机位。2023年，这个睡网吧、做日结的“多余孩子”，已成为抖音166万粉丝追随的旅行博主。

“爸妈离婚时，我像件旧家具被扔来扔去。”奈提奈特在咸宁老家长到14岁，后妈每天只给5元早饭钱。初中三年，他常饿着肚子翻学校围墙，溜进网吧找隔夜泡面汤充饥。父亲再婚后沉迷打牌，输钱回家便找茬打骂：“作业没写完”或“顶撞奶奶”——尽管老人因照顾伯父家的堂弟，早已搬去广州。

最苦时，他连续三天只吃同学施舍的馒头。2016年初中毕业，身高1米6的他谎报年龄进美发店洗头，男头2元、女头3元，45分钟头皮按摩换一顿饱饭。夜里睡网吧时，他总梦见父亲摩托车的轰鸣声：“那声音像催命符，提醒我永远是个累赘。”

2018年，奈提奈特带着堂姐送的滑板逃到深圳。电子厂流水线辞退他后，他成了“三和大神”的同类：白天抢快递分拣日结岗，夜晚缩在网吧剪辑网吧生存日常。视频里，他向观众展示自己的生活，每天睡醒在网吧开个包时洗个澡，找日结做兼职，回网吧做代练甚至展示如何用网吧厕所烘鞋。

转机藏在日复一日的视频创作里。平淡的镜头，平淡的语音，平淡的背景音乐，让观众感觉收到了治愈也引起了观众的同情。粉丝涌入评论区：“原来网吧难民也能活得这么酷！”他抓住流量密码，雷打不动的更新视频，将自己的生活毫无保留的展现出来，尤其是在疫情期间居无定所的他也是引起了大批粉丝的关注与支持。靠着这些“废墟里的生存智慧”，账号半年涨粉80万。

2021年，他用做视频挣的钱买了二手登山包，踩着滑板踏上进藏路。从成都到拉萨，他睡过理塘的牛棚、蹭过怒江大桥工程队的盒饭，用借住在藏族牧民家中彻夜长谈。在布达拉宫前视频中，弹幕突然刷屏：“有人替我挣脱枷锁，在世上流浪。”

这场数千公里的流浪，被他剪成系列视频。镜头扫过折多山的经幡、林芝的桃花、网吧包浆的键盘——粉丝数突破百万当天，他正躺在纳木错湖边啃压缩饼干。“旅行不是逃避，是把过去的伤疤炼成铠甲。”他在视频里说。

生活好转后，奈提奈特开始环球旅行。在日本用日语砍价，在北海道教粉丝用泡面桶煮寿喜烧，在悉尼歌剧院前读《肖申克的救赎》。但光鲜背后藏着尖锐现实：父母仍对他不闻不问，某次父亲刷到他的视频，竟留言“现在当乞丐都能赚钱了？”

他选择用行动回应。一期视频里，他站在富士山上说：“有人用童年治愈一生，我得用一生治愈童年。”

如今奈提奈特的账号里，仍留着2019年的视频。166万粉丝中，有人羡慕他“说走就走的自由”，有人解读出“系统压迫下的反抗”，而他自称只是“数据废墟里的幸存者”。当被问及成功秘诀，他展示手机备忘录里的句子：“我曾是被遗弃的NPC，但现在，我给自己写了新剧本。”

在最新一期视频中，已经看不出从前落魄的样子，口气还是如许多年前一样平静，但明显多了一些自信沉稳。“Nighty night”他笑着说，身旁是抱着西瓜陪伴自己的奶奶。

在裂缝中寻找光：普通人的生存答案

晚上八点的网吧里，耗子关掉电脑，背着睡熟的儿子往出租屋走。千里之外，奈提奈特在新西兰沙滩上拍视频，海浪声混着风声灌进麦克风。这两个人，一个还在为奶粉钱拼命，一个已走遍世界，但他们的故事都说着同一件事：普通人就算掉进坑里，也能一点点爬出来。

耗子的账本上记着每天挣的几十块钱，奈提奈特的视频里晒着世界各地的风景。看起来天差地别，其实都是普通人和生活较劲的样子。耗子每天被外卖平台扣钱，夜里还得哄孩子；奈提奈特早些年睡网吧吃泡面，现在也得按粉丝喜好拍视频——谁都没真正“自由”过。

中国人民大学劳动人事学院教授指出，截至2023年底，我国灵活就业人口规模已达2亿人，占全国就业人口的14.3%，其中约三成人员日收入不足100元。这一群体往往缺乏社会保障和职业上升通道，面临较高的就业风险和收入波动。

《人民日报》曾评论称：“新就业形态劳动者是推动社会发展的重要力量，要持续完善其劳动权益保障，推动实现更加充分、更高质量的就业。”专家建议，应加强对平台算法的监管，防止其对劳动者造成过度压榨，同时为灵活就业人员提供更多技能培训和职业转型支持。

我们刷手机时，总看见冰岛的极光，却看不到腰疼得直不起身还在送外卖的外卖员。但这就是真实的世界——有人运气好抓住了机会，有人还在泥里打滚。奈提奈特在视频里说：“我到处跑不是炫耀，是想告诉那些睡网吧的兄弟：咱们不是废物。”

耗子现在最盼着儿子长大。出租屋里，他指着电脑屏幕教孩子认字。孩子突然指着《英雄联盟》登录界面喊：“爸爸，这写着‘欢迎回来’！”耗子愣了半天，红了眼眶。

这两个男人的故事，一个像泡面袋被海浪冲走，一个像奶粉罐在窗台积灰。他们让我们看见：再难的日子，人也能咬着牙给自己开条路。就像奈提奈特常说的：“网吧的电脑会死机，但坐在电脑前的人，永远可以重启。”

统筹：石闯

编辑：岳炎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