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祥林:文心在内 笔势在外 雅俗自分
及至连篇,腕转成歌,节拍有序。或行行疏落,宛然江天秋水;或列列密排,如竹林细雨。每当重字,辄以浓墨为之,俾为一曲之宫,其余以商羽相属,皆成和应。间以枯笔皴擦,使纸上风沙可闻,古道可见。此时神思不逐笔,笔亦不牵思,胸中自有山川钟鼎,往来起伏。窗外渐明,鸡犬相闻,墨香与晨气相合,若远若近。
周祥林好以诗调墨,凡写古词,先自吟其平仄;凡录碑版,先自度其金石。故其书每具两端:骨得之汉魏,韵取于二王。见其篆,方整而不板,曲直互资,如玉受温;观其隶,波挑分张,开阖分明,似风卷旌旗;至其楷,沉静而稳,逆入以起,转折无尘;行则从容,草则纵横,或促或舒,若箫管清商,忽而入破,忽而回宫。是以一纸之中,四体互见,若江河之会,一音之调,雍容而不乱。
性多好学,所至好与古书周旋。读史以立骨,读文以养神,读画以通气,读印以知计白。当执笔时,胸次不唯字法,亦有篇章;不唯篇章,亦有风物。故其作常见“镜头之换”与“段落之承”,首章开阔,中段折回,末句含蓄,如古琴之散、起、破、合。大幅条屏,多置空濛处以贮风声;中堂密排,亦必预留转圜以纳呼吸。纵横取势,皆不离一“稳”字。
其论艺,明乎雅俗之分:雅者,心与法会;俗者,法与利谋。故曰:临帖以正形,读书以正心,诗性以润之。又曰:艺无对错,唯有高下;高者以义统之,下者以巧胜之。是以每作必自省:此字为我所使,抑我为字所驱;此笔为我所握,抑我为笔所挟。由是久之,笔墨与人同其呼吸。
或问:何以多体并修而不相碍?答曰:篆为源,隶为桥,楷为岸,行草为舟。舟行则水动,岸稳则舟安。又问:何以墨色多变而不乱?答曰:阴阳有度。浓以立骨,淡以通气;枯以表肌,润以养神。黑灰浓枯之际,正如四时交替,各有其节。再问:何以章法舒而不散?答曰:文法在中。启承有序,转合有据,重处置重字,轻处留轻风,凡此皆文人之学也。
世情易躁,风尚多急。市场呼噪,纸上失重。彼独徐行,不为潮声所摇;宁可少作而留真,不以多字换名声。人问其因,微笑而答:凡事求“合时”不难,难在“合性”;合性者,方能久远。故其书,虽随时代之传播而变其格式,而骨子里自守不易之道:敬古、敬文、敬字、敬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