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溪洋

日头正毒的午后，水泥地被晒得冒白烟，光着脚丫踩上去能烫得人直跳脚。蝉在树梢扯着嗓子喊，把空气都缠得黏糊糊的，连院墙边的狗都趴在树荫里吐舌头。大人们摇着蒲扇在堂屋打盹，竹床被压得吱呀响，孩子们却像揣了跳蚤的猫，眼珠子在门缝里溜来溜去。直到院墙外传来三声“啾啾”的鸟叫——那是虎子他们约好的暗号，几个小脑袋立刻从各自家里探出来，猫着腰往村头跑。

村头那棵老槐树怕有上百年了，粗壮的树干得两个壮汉才能合抱。盘虬卧龙的根须在地上拱起半人高的弧度，枝叶遮天蔽日，正好在树根处窝出个三角洞穴。最早发现这儿的是虎子，去年爬树掏鸟窝时一脚踩空，竟摔进了这个被茂密枝叶盖着的“宝地”。树洞里偶尔跑过野狐狸，几个孩子当即用石头在树干上刻了“野狐岭”三个歪歪扭扭的字，宣布这是他们的地盘，这名字听着就带股威风劲儿。

要进基地得先钻过一道仅容一人通过的树根缝，猫着腰走三步才能直起身子。他们把家里不用的破草席铺在地上，软乎乎的像地毯；搬来几块平整的青石板围出“议事桌”，又拖来二柱子家不用的旧木箱当“藏宝柜”。墙上贴满花花绿绿的糖纸，橘子味的、奶油味的，阳光透过树叶缝照进来，糖纸就反射出星星点点的光。最里头用砖头搭了个小台子，摆着丫丫带来的豁口搪瓷碗，里面插着野蔷薇和蒲公英，风一吹就晃悠悠的。

每天午后，孩子们像归巢的麻雀钻进树洞。外面的热浪和蝉鸣仿佛被一道无形的墙隔开，树洞里凉丝丝的，混着泥土和腐叶的清香，比家里的竹床舒坦多了。他们围坐在青石板旁，用玻璃弹珠做“军饷”，烟盒里的画片被小心翼翼地铺展开，谁的“武将”厉害，谁就能当“大将军”。虎子总爱抢这个角色，拿着根槐树枝指点江山：“今儿个咱们去河对岸‘探险’，摸俩河蚌回来！”丫丫会从兜里掏出用手帕包着的桑葚，紫红色的果子甜津津的，汁水染紫了每个人的手指，连嘴角都沾着紫印子。最小的石头负责放哨，眼睛瞪得溜圆从树根缝往外瞅，一有大人过来就压低嗓子学猫叫：“喵——喵——”

有回二柱子他爹扛着锄头往这边走，石头突然“喵”了两声，洞里瞬间鸦雀无声。孩子们大气不敢出，听着脚步声越来越近，心像被无形的手攥紧了，连呼吸都放轻了半拍。虎子急中生智，扯过草席往洞口一挡，几个人赶紧缩成一团。脚步声在树旁停了停，只听二柱子爹嘟囔：“刚还瞅见这崽子往这边跑……”等脚步声远了，洞里爆发出一阵压低的笑声，每个人的后背都汗津津的，那股从紧绷里松下来的畅快，比浸在井水里的西瓜还沁心。那次之后，他们特意在洞口种上了牵牛花，等藤蔓爬满树根，绿叶子遮得严严实实，连鸟都难找着入口。

基地里藏着孩子们最金贵的宝贝：虎子磨得发亮的铁环、丫丫跳断了绳的花绳、石头捡来的彩色玻璃片，还有那本被翻得卷了角的《西游记》小人书。他们在这里说悄悄话，谁考试又得了“大鸭蛋”，哪家的西瓜快熟了，说长大了要去城里看比老槐树还高的楼。阳光透过树叶的缝隙在地上移动，像个看不见的沙漏，把这些叽叽喳喳的时光悄悄收了起来。

立秋过后，蝉鸣渐渐稀了，田埂上的玉米杆子黄了腰。大人们忙着下地收秋，孩子们被拉去掰玉米、拾豆子，去野狐岭的次数越来越少。有天午后虎子特意绕过去，发现洞口的牵牛花谢了大半，草席被风吹得卷了边，搪瓷碗里的花早枯成了干草。他伸手摸了摸墙上的糖纸，有的已经褪了色，有的牢牢粘在树皮上，揭都揭不下来。

后来村里修路，老槐树没能保住。推土机轰隆隆碾过来那天，几个孩子远远地站在土坡上看，谁都没说话。虎子攥着口袋里那颗最大的玻璃弹珠，冰凉的珠子被手心的汗浸湿了——那是他们当年的“镇岭之宝”。石头突然扯了扯丫丫的衣角，声音发颤：“树倒了……野狐岭没了……”丫丫低下头，指尖无意识地抠着衣角，眼泪啪嗒掉在衣襟上。树倒的时候，一声闷响震得空气都在颤，虎子好像听见有什么东西碎了，嗡嗡的响了好几天。

如今村里盖起了新楼房，空调吹得屋里凉飕飕的，孩子们捧着平板电脑看动画片，再也不用钻树洞避暑了。只是每个闷热的夏日午后，偶尔还会有人想起，曾经有那么个藏在老槐树下的秘密基地。那里有比空调还舒服的阴凉，有甜到心尖的桑葚，有说不完的悄悄话，还有一群把弹珠当宝贝的孩子，在树影斑驳的时光里守着一整个夏天。风一吹过新栽的小树苗，叶尖摇晃的弧度，倒像极了当年树洞里那丛野蔷薇的影子，恍惚间，仿佛又听见那声清脆的暗号：“啾啾——啾啾——”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