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溪洋

六月的日头把村口的土路晒得冒白烟，楸树上的蝉扯着嗓子“知了——知了——”地喊，连风刮过晒谷场都带着燎人的热气。老槐树下却像撑了把绿绒大伞，浓荫把毒辣的日头筛成星星点点的光斑，井水湃过的空气里飘着槐花淡淡的甜香，成了孩子们躲避暑气的庇护所。远远就听见“啪嗒”“叮当”的脆响，混着叽叽喳喳的欢呼与叹息，不用问，准是又摆开了玻璃弹珠的战场。

日头刚偏过头顶，几个半大孩子就揣着各自的“家当”聚到树下。穿蓝布背心的二柱子晒得黝黑，“哗啦”打开铁皮饼干盒，各色弹珠在阴凉里闪着光：透亮得能照见人影的叫“水晶”，裹着一圈圈彩色纹路的是“花心”，带着细密气泡的被唤作“牛奶泡”，还有颗头特别大、通体漆黑的“大老黑”，总被他攥在汗湿的手心里当压轴宝贝。

小胖的弹珠装在洗得发白的布兜里，摸出来时还带着体温，他圆乎乎的手指摩挲着弹珠冰凉的表面，小心翼翼地排在地上。扎羊角辫的丫头辫子梢系着红绸子，她的“宝贝”是颗裹着橙黄纹路的“太阳花”，总用手帕包着藏在裤兜里，掏出来时还带着淡淡的肥皂香，那是刚洗过的手帕留下的味道。

“画锅画锅！”二柱子喊着蹲下身，捡起根枯树枝在潮乎乎的泥地上画圈。土是刚从井台边拎来的湿土，带着水腥气，圈儿画得歪歪扭扭，却被孩子们当作战场的楚河汉界。“半径得够三步远！”丫头急得直拍大腿，红绸子随着动作跳荡，“上次你就耍赖画小圈，把我最爱的‘花心’赢走了！”争论声里，树影在地上轻轻摇晃，光斑也跟着挪位置，悄悄打量这场争执。最后总算定下规矩：进了圈的弹珠算“入营”，被打出去就得归人家，要是能把对方的弹珠撞进预先挖好的“老虎洞”，那可就是双倍收获。

“石头剪刀布！”决出先后顺序，游戏正式开场。丫头像只警惕的小田鼠，蹲在地上眯起一只眼瞄准，拇指抵着食指往后弯，整个胳膊肘都支在膝盖上，连鼻尖都快碰到地面了。“啪！”弹珠应声而出，在地上滚出道亮闪闪的弧线，却在离目标寸许的地方停住，她懊恼地“哎哟”一声，手在泥地上拍得“啪啪”响，红绸子也蔫蔫地耷拉下来。

二柱子却不管这些，他把“大老黑”往拇指上一搁，胳膊肘猛地往后一撤，又狠狠往前发力。“嗖”的一声，黑弹珠在跳跃的光斑间划出直线，“哐当”撞上颗绿“花心”，两颗弹珠同时跳起来，又重重落下。“中了中了！”他蹦起来拍巴掌，额头上的汗珠甩得老远，弯腰捡战利品时，后背的汗渍已经洇成了深色，沾着几片槐树叶也顾不上拍掉。

日头慢慢往西挪，树荫越拉越长，井台边传来大人摇辘轳的“嘎吱”声，水桶碰撞井壁的“咚咚”声也远远飘来。孩子们跪在地上，裤腿沾着泥土，膝盖被磨得发烫，可谁也顾不上拍掉身上的灰。弹珠在地上碰撞的脆响、蝉鸣的嘶啦声、孩子们的叫喊声混在一起，漫过整个树荫，连槐树叶都跟着轻轻颤动。

阳光透过槐树叶的缝隙，在滚动的弹珠上流转，把五颜六色的光投在孩子们专注的脸上，忽明忽暗。小胖盯着自己的“牛奶泡”刚要出手，风一吹槐树叶晃了晃，光斑突然移开，在他手背上跳了跳，他指尖一抖，弹珠“骨碌碌”偏了方向，急得直跺脚。二柱子趁机把“大老黑”抵在虎口，拇指轻轻一推，黑弹珠贴着地面滑过去，“叮咚”一声就把那颗摇摇欲坠的“牛奶泡”撞出了圈外。

“歇会儿歇会儿！”小胖举着个玻璃罐头瓶吆喝，瓶里的井水晃出细碎的光，瓶壁上凝着水珠。大家纷纷直起身子，揉着发酸的膝盖围过来，“咕咚咕咚”喝得直打嗝，水珠顺着下巴滴在脖子上，凉得人一激灵。输了弹珠的小胖蹲在树底下，手指头抠着地面的土，眼圈红红的却强忍着不哭——他最宝贝的“牛奶泡”刚才被二柱子赢走了。二柱子见状，从兜里掏出颗最普通的白弹珠塞给他：“喏，这个给你练手，明天我教你‘斜角打’，保准能赢回来。”小胖立刻破涕为笑，在衣服上蹭了蹭手，把白弹珠紧紧攥在手心，小心翼翼揣进兜里。

树影斜斜地铺到对面的草垛上时，各家的呼唤声开始从巷子里飘来。“丫头上家吃饭喽——”“二柱子！你妈喊你洗澡了！”孩子们依依不舍地收拾起弹珠，赢家把战利品小心翼翼地装进铁盒，输家也拍着胸脯约好“明天带新弹珠来”。夕阳把他们的影子拉得老长，满身尘土的身影渐渐消失在巷口，只有槐树下还留着歪歪扭扭的圈儿和几个浅浅的小洞。

晚风拂过，槐树叶沙沙作响。几颗被遗忘的弹珠躺在泥土里，有颗“牛奶泡”还沾着草根，在最后一抹夕阳里闪着微光。槐花香随着风轻轻飘远，远处传来谁家饭菜的香气，混着柴火的味道，蝉鸣渐渐低了下去，收拾着嗓子准备入睡。如今再路过老槐树，光斑依旧在地上跳荡，只是再也听不见那串叮当声。顺着树纹爬上去的，是被夏日晒得暖暖的时光，藏着孩子们的笑声，和弹珠在光斑里滚过的弧线。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