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冰溪洋

日头把柏油路晒得冒白烟，蝉在老槐树上扯着嗓子喊，声嘶力竭得像要把整个夏天都吼破。村头的打谷场空荡荡的，晒谷的竹匾倒扣在墙根，连平日里最欢实的狗都蜷在屋檐下，舌头伸得老长。孩子们扒着门框东张西望，汗珠顺着额角往下淌，在脖子里汇成细流，活像一群被关在笼子里的小野兽。

“去溪沟耍咯！”不知哪个半大孩子喊了一嗓子，像往滚油里撒了把盐。瞬间，各家各户的门“吱呀”作响，光脊梁的小子们拎着破网兜，扎着羊角辫的丫头揣着玻璃罐，趿拉着塑料拖鞋的、赤着脚的，呼啦啦聚成一小股队伍。竹筐里的空罐头瓶叮当作响，不知是谁家的芦花鸡被这阵仗惊得扑棱棱飞起来，倒成了这场“远征”的开道兵。

穿过晒得金黄的稻茬地，田埂上的狗尾巴草扫着脚踝，痒丝丝的。越往前走，空气越凉润，稻田的腥气里混进草木的清苦。远远地，就能听见“哗哗”的水声，像谁在看不见的地方摇着银铃。转过竹林拐角，一条清亮亮的水带子突然铺在眼前——溪沟到了！

溪水在鹅卵石上蹦跳着往前跑，阳光洒在水面，碎银似的闪闪烁烁。两岸的野柳把绿影子投在水里，风一吹，光斑就跟着打旋。孩子们早把拖鞋甩在岸边的青草堆里，光着脚丫踩进水里的那一刻，“嘶”的抽气声此起彼伏。冰凉的溪水顺着脚缝往上窜，激得人浑身一激灵，刚才还蔫头耷脑的小家伙们，立马像脱了缰的小野马，活络起来。

不知是谁先扬了把水，“啪”地溅在对岸小子的脸上。这一下可捅了马蜂窝！

巴掌大的水花、脚丫踹起的水浪、破搪瓷盆舀起的“瓢泼大雨”瞬间在溪面上炸开。尖叫声、笑声、“求饶”声裹在水汽里飘得老远，水珠在阳光下炸开，能看见一道道细碎的彩虹。湿透的褂子贴在身上，头发黏在额头上，可谁也顾不上这些，只顾着弓着身子往对方身上泼水，直到一个个都成了落汤鸡，才搂着肚子躺在鹅卵石上喘气。

水潭里早有几个胆大的在扑腾，“狗刨式”的水花溅得比人还高。有孩子捏着鼻子往水里扎，半天没动静，正让人着急呢，猛地从远处的水面冒出来，抹着脸哈哈大笑，鼻尖还沾着片绿水草。水下的世界更热闹，眯着眼能看见银闪闪的小鱼从脚边溜过，水草在腿肚子上蹭来蹭去，像谁在偷偷挠痒痒。

溪岸边的石头底下藏着宝贝。孩子们蹲在水边，屏住呼吸慢慢搬开青石，总有几条寸把长的小鱼“嗖”地窜出来，吓得人一哆嗦。用竹竿绑着纱布做的网兜在水里胡乱划拉，网住最多的是蹦跶的小虾，透明的身子在网兜里直蹦，偶尔网住条小泥鳅，滑溜溜的能从指缝里溜走，惹得一阵懊恼的哄笑。最让人兴奋的是翻到小螃蟹，圆鼓鼓的身子举着俩小钳子，被捏在手里还张牙舞爪，不小心被夹一下，疼得“哎哟”叫，却舍不得撒手。

不知哪个孩子提议筑水坝，立马得到响应。大的搬石头，小的捡沙砾，连丫头们都蹲在水边用手捧泥巴堵缝。小手被石头磨得通红，裤腿上沾满泥点子，可谁也没怨言。看着水流被拦住，在坝后积起小小的水洼，孩子们叉着腰哈哈大笑，活像完成了什么大工程。

可往往刚得意没多久，“哗啦”一声，水坝被冲开个口子，转眼就塌了半边。笑声立马变成惋惜的叫喊，接着又嘻嘻哈哈从头再来，直到夕阳把影子拉得老长。

玩累了，就四仰八叉躺在被太阳晒得暖暖的大石头上。有人从兜里掏出皱巴巴的饼干，你一块我一块分着吃，碎屑掉在水里，立马引来一群小鱼争抢。树荫把阳光筛成碎银子，落在孩子们汗津津的脸上。这时候才能听见溪水流淌的真声音，有的地方“哗哗”地唱，有的地方“叮咚”地响，风穿过柳树林，带着“沙沙”的伴奏，远处还有放牛人的吆喝声，慢悠悠地飘过来。

竹筐里的玻璃罐装着几条小鱼，虾子在里面蹦跶，小螃蟹把罐子内壁扒得“沙沙”响。夕阳把溪水染成金红色，岸边的炊烟缭缭绕绕升起来。大人们的呼唤声顺着风飘过来：“狗蛋——回家吃饭咯——”“丫儿——别疯玩了——”

孩子们拎着“战利品”，踩着湿漉漉的脚印往回走，裤腿上的泥点子被太阳晒成了白花花的印子。路上还在叽叽喳喳地争论谁捉的鱼最大，谁筑的水坝最结实，笑声洒满了回家的路。

如今再回老家，那条溪沟早被填平，盖起了新房。夏日的燥热依旧，却再寻不到那抹沁凉的水色。可每到闷热的午后，冰凉的溪水仍会漫过记忆，鹅卵石硌脚的触感清晰如昨，水花里的彩虹、小鱼滑过指尖的凉意，总在心头倏忽一闪。那些光着脚丫溅起的水声，那些混着水汽、肆无忌惮的笑，便悄然浮起，在岁月里轻轻回响，温润了所有关于夏天的怀念。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知名散文创作者、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