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有限的生命见证无限的自己 | 余世存杂记111

余世存 原创

2025-08-28 09:36

01

一个做生意的朋友评论一个文化人,我提醒他要有了解之同情,他说他论理不论人。我不得不代为回应,我直接说他在某事上无知,在某个判断上跟事实不合,对自己一代人的观念缺乏反思……我们私下聊了很多,他攻我守,他一再证明自己看到了那个人的缺点,我也一再证明他看到的跟他的结论是两码事,我从未跟人说过这么多的重话,我甚至说你这样的言行让我想到王小波笔下会缝扣子的傻大姐,到处炫耀自己会缝扣子。我以为他多少会考虑我的意见,结果不到半天就看到他在朋友圈发了自己的评论,依然是显示他所谓的理中客,以至于平时尊敬他的朋友不以为然,说有失厚道。这件事让我难过,我想到这个朋友或大部分中年人,包括我自己,是否都是这样,用某种铠甲防护自己,外界的风雨阳光跟他没有关系,他对这个世界的指指点点,在别人眼里不过是刻毒、自私、自以为是的中年人。 

商友议一文人,吾劝其存了解之同情,吾劝其当有“了解之同情”,彼则曰:“吾论理不论人。”吾不得已,代为辩之,直曰其于某事无知,于某断不合实,于己辈之见乏自省……私语既久,彼攻吾守,彼力证窥彼之短,吾力证所见与断乃二事。吾未尝与人言重若此,甚谓君之言行,令吾思王小波笔下缝钮痴女,遍炫其技。吾意其或纳吾言,不意半日内见其发于朋侪圈,犹标榜所谓理中客,素敬之友皆不谓然,斥为失厚。此事怆然,念此友或众中年,含吾自身,岂皆如是?披甲自护,外间风雨晴阳漠然无涉,其指点世相,于人目下不过刻毒、自私、自是之中年耳。
02

一个年轻朋友问,我们对社会名流的私生活指指点点,他们的人设一旦崩塌就被“社死”,但我们却把世界交给杀人狂和神经病统治,一个人的战争让千百万人丧生,一个人的信口开河让千万亿财富灰飞烟灭,未来的人会怎么看我们?这让我想到一百年前,胡适说过,坏人在台上唱戏,好人在屋里叹气;好人不出手,坏人扛着世界走。胡适为此跟蔡元培等人联名发表宣言,提出“好人政府”的主张,希望高尚而优秀的人挺身而出,胡适们的意思就是在体制之外必须对人的德性有要求,历史上的“贤能政治”仍然是有意义的。

有年少友问曰:“吾辈于社会名流之私行,辄加指摘,其人设一倾,则谓之‘社死’。然杀人狂、癫狂者,反掌天下,一人之役,殒命百万;一人之妄言,亿万家财化为乌有。后世之人,将何以视我辈哉?”

此言使吾忆及百年前,胡适尝言:“恶者登台唱戏,善者闭门叹息;善者不出手,恶者扛世而行。”胡适为此与蔡元培诸公联署宣言,倡“好人政府”之说,冀高洁贤能之士挺身而出。其意盖谓,于体制之外,必重人之德性,古之“贤能政治”,于今犹有深意焉。

03

现在的人不怎么喝酒?一个诗人朋友提供了一个答案,他说因为酒能乱性。过去人都知道是非,推崇朴素简单,性格平和,个性平常,性别简单,性观念也简单,但性格、个性和性的丰富复杂仍以潜意识的形式存在,它需要宣泄,所以需要喝酒。现在的人性多元复杂乃至变态都是常态了,所以不需要喝酒来成全。一个朋友不以为然,他说酒能乱性,人性是不能经受考验的,大部分人不自控,一旦喝酒,就原形毕露,所以不喝酒、少喝酒是为了压制自己的某种本能。

今之人何以鲜饮酒?有诗人友为之解曰:“盖酒能乱性也。昔人明是非,尚朴素,性平气和,性向常,性别亦简,然其性、情、欲之繁复,潜于幽微,必借酒以泄之。今之人性驳杂多变,乃至乖戾,已成常态,故无待于酒以成其事。”

有友不以为然,曰:“酒能乱性,人性本难经考验。人多不自持,一饮则本性毕露。是故不饮或少饮者,盖所以抑其本能也。”

04

经济学家说人结婚的目的是分担生活的成本,夫妻两人的互助意义至关重要。有人就说,现在的夫妻很少相互成全,他们对对方的关心多半适得其反。比如妻子就吐槽丈夫不做家务,只会给她端茶递水,做表面工夫。丈夫则抱怨妻子不准他抽烟喝酒,表面关心他,其实像工头一样把他的社交和爱好管得死死的。结论是,现代夫妻的关系既失去了相爱的初心,又失去了互助的经济学理性。

经济学家云人之所以成婚,盖为分任生计之费,夫妇相扶,其义至重。然或曰:今之夫妇,鲜能相成,其相恤也,多适得其反。譬如妻怨夫不任家事,唯奉茶送水,徒为虚文;夫则憾妻禁其烟酒,名为关怀,实则如监工,严束其交游与好尚。是故今之夫妇,既失相爱之初衷,亦乏相济之计理矣。
05

有人嘲笑说,在现实中,很多人还不能做一个合格的丈夫,合格的儿子,合格的员工,合格的老板,合格的朋友,甚至合格的普通公民,但是他们却能教川普怎样做一个合格的美国总统。更讽刺的是,现实中他越是不怎么合格,却越能给川普一些指导意见。有人反驳说,不能因为不会做菜就批不得厨师啊。

贝瑞·布里特画的特朗普

或笑曰:世人于现实,多不能为良夫、为孝子、为勤职、为明主、为益友,甚或为良民,然则皆能教川普何为合宜之美国总统。更可讽者,其于现实愈不足,其于川普之指教愈多。或驳之曰:岂因不善烹,遂不得议厨者乎? 
06

80年代文化热的时候曾经流行米兰·昆德拉的话,他的《生活在别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中有不少名言让我们记住,我印象深的一句话是,这个世界的合理性是回归的不存在,就是说这个世界是不可重复的,因为在这个世界里,一切都预先被原谅了,一切皆可笑地被允许了。其实我觉得从反面说重复性也是世界合理性的前提,今天的人更能明白自己不太可能是空前绝后的,无论是马云、马斯克,还是梁文锋,还是作家学者,只要诚实一点,都能找到他在历史上的镜像。普通人更不要以为自己特殊得绝无仅有,我们的绝望和仇恨、我们的痛苦和选择、我们的欲望和善意,都有跟我们同命运的前人示范过了。所以关键的问题,不是预先被原谅或被允许的问题,而是我们能不能超越,在有限的生命见证无限的自己,更重要,见证自己的圆满。

露拉姆,《生活在别处》

八十年代文化鼎盛之时,米兰·昆德拉之言甚行。其《生活在别处》《生命中不能承受之轻》诸书,多警句,令人难忘。吾尤记其一语曰:“世间之理,在于不复。”盖谓世界不可复,因其中万事万物,皆已先蒙宽宥,皆可笑而可许。然吾以为,反言之,重复亦为世界合理之本。今之人愈知己非空前绝后,无论马云、马斯克、梁文锋,抑或文人学者,但存诚心,皆可于史中得其镜像。常人更勿自矜独特,以为绝无仅有。吾辈之绝望与仇恨、痛苦与抉择、欲望与善意,前人亦尝同命,已为吾辈示范矣。是故,要害非在“已先被宥”或“可被许”,而在吾辈能否超越,于有限之生,见证无限之己,尤要者,见证己之圆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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