蜗牛漫步③ | 吹口哨的邻居
没有人和邻居做朋友。
十年来,我无数次和他擦肩而过,点头、微笑,却从无交集。
就像人生旅途中那些离散的人,总想着来日方长,但是,错过的就永远错过了。
直到有一天,一个卖酒的朋友慨叹生意难做今非昔比时,忽然心意难平的说:没想到朱老板越做越好了。
朱老板,就是我的邻居。
那个爱吹口哨、个子不高、眼神明亮的中年男人。
今天傍晚在颖河路,我们又碰面了。
这一次没有点头而过,我邀请他一起散步,他笑眯眯的走了过来。
路口,一群大妈围着一辆卡车挑山药,每个人都伸长手臂从远处往自己跟前划拉着。
卡车旁边立着一块纸牌,上面写着“温县垆土山药,五元三斤”。
这个价格,可以称得上前所未有了。
牌子边站着一位粗壮的黑脸汉子,抄着手漠不关己的样子。
他可能是冻的够呛,也可能出门时和家人闹了别扭。
驾驶室里跳出来一个小男孩,端着一个台秤放到纸牌旁边。
几乎每个小区门口都有这样的卡车和这样的庄稼汉。他们大概凌晨五点就出门了,从四周的村子里拉了萝卜、白菜、土豆、红薯、花生、大葱、甘蔗来市区卖。
夏天的时候,如果到了晚上还卖不完,他们就铺一张凉席在路边睡了。
冬天怎么办呢?他们在哪里过夜呢?他们的孩子怎么办呢?
每次看到这些跟着父母卖菜的孩子我都是心头一紧。
“其实大可不必。”朱老板边走边说,“你想想咱们小时候是什么样子?应该不比他们更好吧,我们小时候觉的痛苦吗?”
“没有啊,反而是快乐的,虽然那时候什么也没有,但玩一块泥巴也很高兴啊!”
“所以人们的感觉往往是错的,都是自己主观的看法,并不是别人的真实感受。”
“真正痛苦的是长大,想要的越来越多,得到却不容易,得到也不满足,人就变的复杂,就失真,很难再有简单的快乐。”
“简单,才是最难的事啊。”
“伊河路上的开封灌汤包你吃过吧,他家的紫菜蛋花汤喝过吗?抽空去尝尝,封神!”
“紫菜、鸡蛋、虾皮、榨菜丁、香菜、盐、热水,一点香油,简单吧?我在家试了无数次,就是达不到人家那个效果!”
“那才是真正的高手。”
“生意不分大小,生产、销售、服务、管理、文化,种种因素交织在一起,越做越简单的就是好生意。”
“那种简单到一看便知,但你就是做不来学不会的企业,简直就是完美了。”
“我们太容易被外部干扰,带节奏追风,而没有认真去思考自己的问题,这才是真正的问题。”
“你必须向内求,找自己的东西。”
“社会没那么复杂,就是生产和分配,历史就是生产和分配的循环,供应不足抓生产,需求不足搞分配。”
“历史不就是这样过来的吗?生产和分配是历史天平的两端,这中间所有的概念、名词,凯恩斯还是哈耶克,都是修饰,多一点少一点而已。”
真是一次令人愉悦的散步。
菜市场里,新鲜的荸荠上市了,我们各买了一袋削好的白生生的荸荠。
“这个东西最好是汆丸子,单吃并没有意思,但是掺在肉馅儿里,妙处就出来了。”
朱老板拎着荸荠,吹着口哨回家了。
我看着他的背影,再次看到自己以貌取人的重大缺陷。
这个季节,荸荠是甜的,莲藕是甜的,白萝卜是甜的,胡萝卜是甜的,山药是甜的,甘蔗是甜的,菠菜是甜的。
古人称之为“甘味”,百味之王。
我回家试着汆丸子,肉馅儿的软糯里包裹着荸荠的清脆鲜甜,果然妙不可言。
晚上一口气看完了挪威作家汉姆生的《大地硕果·畜牧神》。
一位赤手空拳的庄稼汉,在人迹罕至的蛮荒之地,采石耕田,伐木造屋,生儿育女,硬是赤手空拳创造出一方生机勃勃的乐土,用最简单的方式成就史诗般的辽阔。
如今我们都变的太聪明了,还有谁愿意去做简单的事,笨的事,傻的事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