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装印在时光里

作者: 冰溪洋

蝉鸣扯着长调的八月，阳光把村口老槐树晒得冒热气。那户人家的堂屋墙上，玻璃罩里的军功章正映着日头，像几颗不会褪色的星辰。今天是建军节，风从门缝里溜进来，掀动相框里穿军装的黑白照片——照片上的老爷子，领口的铜扣擦得发亮，旁边叠着件崭新的作训服，是他孙子的。

六十年代的北风该是刮得很烈的，不然老爷子的军大衣怎么总裹得那么紧。村里老辈人讲过，他揣着步枪先跨过了国境线，在越南的丛林里打了一个月的仗。炮弹在耳边炸响时，他攥着枪的手磨出了血泡，指缝里嵌着的泥土，比家乡的田埂土更硌人。

后来部队调整，他把步枪交给战友时，指腹在枪托上多蹭了三下。背起红十字药包那天，他对着镜子把领扣系得格外紧。在猫耳洞给战友针灸时，竹制针柄在掌心焐得发烫，练出的手艺能精准扎中酸痛的穴位。军装口袋里总装着个铁皮哨子，本是给伤员发信号用的，退役后倒成了召集人的信物。

在部队那些年，他立过三等功，"五好战士"的奖状在抽屉里攒了厚厚一沓，多次立功受奖的证书被老伴用红布包着，藏在樟木箱最底下。在乡镇大院上班的年月，他总爱坐在藤椅上摩挲那身褪色的军装，袖口磨出了毛边，领口的铜扣却还亮着。2012年的冬天，弥留之际他攥着儿子的手，喉结动了动，最后哼出的还是部队里的起床号调子。儿子后来总说，父亲的手凉透了，指尖还保持着握枪的姿势。

老爷子的二弟，也就是那户人家的二伯，军用水壶至今还挂在老屋房梁上，壶身上"石家庄"三个字被摩挲得发亮。那时候他在部队当司务长，算盘打得比谁都快，给战友分口粮时秤杆总往高里挑，"多一粒米，就多一分劲守阵地"。打饭回来总爱往侄子兜里塞水果糖，糖纸在粗布军装口袋里揉得皱巴巴的，沾着领扣上的铜锈味。

复员后跟着工程队走南闯北，盖过摩天大楼，修过穿山隧道。脚手架上系安全绳的手法，还是部队里打背包的老样式。手上的老茧比算盘珠子还硬实，却总在清明给大哥扫墓时，轻轻拂去墓碑上的尘土。

如今七十多了，坐在门槛上晒太阳时，还会突然直起腰喊"集合"，把蹲在旁边吃饭的孙子吓一跳。端午节包粽子，他总用绑粽子的线演练打背包，说当年三秒钟就能把被子捆得像块方砖。捆完了，还会拍着膝盖念叨："当年领章别在这，扣得紧着呢。"

四叔的搪瓷缸子上，"为人民服务"五个字早就掉了漆。在山西大同当兵那阵，他是炊事员，能把土豆做出七种花样。蒸馒头时总在笼屉边摆个小碗，给晚来的战友留着，说"热乎的，跟家里灶上的一个味"。

复员后他在砖窑厂烧过砖，在建筑工地搬过钢筋。后来得了脑梗，右侧手脚便不利索了，走路一跛一跛的，现在正学着用左手捏筷子吃饭。饭碗在手里晃悠着，菜汁洒在衣襟上，他却咧着嘴笑，说左手练熟了，以后还能给重孙子喂饭。孩子给他买的智能手机就放在桌角，屏幕上还停留在部队新闻页面。他时不时歪着头用左手指点，"这装备，比我们那时候强百倍"，说罢还试着用左手敬个礼，胳膊肘拐得有些别扭，眼里的光却直发亮。

前年春天，那家的年轻人从部队回来，行李箱里整整齐齐叠着作训服，肩章上的星星还闪着光。两年陆军部队便携式导弹连的服役生涯，让这个城里长大的孩子晒出了古铜色的皮肤，说话时总带着"稍息""立正"的节奏感。他是老爷子的孙子，没见过爷爷穿军装的模样，却总看父亲用软布擦那枚三等功奖章，玻璃罩上的指纹，叠了一层又一层。

他给二伯和四叔讲营区里的新式装备，说导弹发射时的尾焰能映红半边天，"跟咱村麦收时的晚霞一个色"；讲哨所边的界碑，摸上去像二伯算盘上磨亮的珠子；讲深夜站哨时看到的渔火，恍惚是爷爷当年药箱上的红十字在闪。说着，他转身对着墙上的相框，把导弹尾焰的颜色再描述一遍，像在给爷爷汇报。

他忽然拉起四叔的左手，教他敬标准的军礼："小爷，您看，扣紧袖口，这样才有力道。"四叔跟着比划，两人的影子投在墙上，像两棵并排的老槐树。年轻人的手稳当，四叔的手颤巍巍的，可指尖都朝着同一个方向。

暮色漫进堂屋时，那年轻人把叠好的作训服搭在爷爷的相框旁边。月光淌过玻璃罩，军功章的光落在作训服的肩章上，像一串接力的星。远处的国道上，卡车鸣着笛驶向远方，车灯划破夜色，照亮了村口新立的国防教育宣传栏——那是这个时代的注脚，也是这家人用时光焐热的信仰。

风又起了，吹得堂屋的门吱呀作响，像是在重复那句说了半个多世纪的话：军装印在时光里，家和国就长在骨子里。

作者简介：冰溪洋（系笔名)，原名杨锡冰，男，河南信阳商城人，娱评人、资深博主，河南省微电影协会会员，中国诗歌网蓝V诗人，其大量作品覆盖中国作家网、央视网、人民网、凤凰网、中国知网、大河网、顶端新闻、大象新闻、今日头条、百度新闻、网易新闻、搜狐新闻、简书等众多主流网络平台。曾荣获责任中国——人民网2011年度、2012年度十大社会责任博客，人民网2014年度十大微博网友；央视网2011年度最具影响力精英博主奖、2012年度十大人气草根博主奖、2013年度十大草根名博；河南日报社顶端新闻2024年度顶端文学十佳散文创作者、2024顶端人气创作者TOP100；入围“博客十年——影响中国百名博客评选”200名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