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爹的一点抗日情怀
作者 刘曙光
今年是中国人民伟大的抗日战争胜利八十周年,围绕这一主题的优秀文章很多,在此,我也写篇短文,叙说我爹的一点抗日情怀。
我家在河南省登封市,嵩山脚下、颍河之源的石道村。我爹生于1937年2月,日本鬼子到我们村是1944年快麦收时,他满七岁。
日本鬼子来了,先是烧杀抢掠搞震慑。全村人扶老携友,扯亲带故,东躲西藏,老家人把这段灾难叫“跑老日”。某天“跑老日”,石道王楼村王天榜先生的姐姐和我爹并排往岭上跑,她不幸被日本鬼子的枪击中,倒地挣扎片刻死去,她和我爹同岁,就死在我爹的身边,许多年后我爹说起此事仍义愤填膺。
之后,汉奸伪镇公所成立,地痞、土匪、无赖成了镇公所公职人员,这些人替日本鬼子的统治卖力,鬼子暂避幕后,由这些人和乡民打交道。村上人说,这些人再坏,毕竟仍是中国人,还算通点人性能听懂人话的。于是,我爷爷奶奶和我爹我姑姑回到了小家。我姑姑1939年生,当年才五岁。
回到家,屋门被砸坏,屋内一片狼藉,水缸、面盆、面罐全被砸碎,床铺、桌子抽屉被翻了个底儿朝天,最可恨的是日本鬼子在我家的一个陶罐里撒了一泡尿、屙了一坨屎,臭气熏天。鬼子袭挘我家,也留下一个证物——一件吃饭用的黄铜小叉子,我们一直用到上世纪八十年代中期,不知何时丢失了。这个小叉子常用来吃扁食、包扁食,我们家人都叫它“扁食叉”。
某天下午,镇公所派差,让我家给镇公所里的鬼子送饭。我奶奶做了一罐酸汤面叶让我爹去送。鬼子们喝了后感觉很合胃口,就让我爹回家再送一罐。第二罐的酸汤面叶没有第一罐的稠,鬼子喝了后很不满意,我爹伸手要罐,一个鬼子举起罐子狠狠地摔在地上,罐子碎了,我爹怒视了鬼子两眼,却遭来两耳光子一枪托。我爹提着烂罐子的襻子,挺着肿胀的脸,拖着受伤的腿,哭着回了家。
又过了些日子,我爷爷被镇公所抓去,说是要送到日本国做劳工。某天早上,我爷爷和其他几个人被捆押着上路,我爹跑上去抱住我爷爷的腿不让走,一个鬼子拽下我爹,顺势一脚把我爹踢到一个土坡之下。所幸的是,我爷爷走到一河谷拐弯处,爬进麦地顺着麦垄跑了。
1998年春上,我在登封市政府办公室做秘书工作。一个偶然的机会,由我服务三十几个日本学者在登封的地理考察工作,他们吃住在登封城的少林国际大酒店,时间是一个月。与他们相处十几天后,我和他们相互熟悉,也互相友好。当他们得知我爹年过花甲,还在老家开办私立小学时,兴趣甚浓,很希望到我们的学校参观。我把这事跟我爹商量了几次,我爹都坚决辞绝并放话:“哪个国家的人来参观学校都中,唯日本人不中!”。此事终未成行。
前几年,我的侄女公费出国读博士,征求我爹意见时,他说:“去哪国读都行,只是不要去日本”。后来侄女去法国巴黎大学读了博士。
我爹1956年考上北京大学新闻系,报到时被告知当年北大新闻系只招军队生,他被调剂到中央民族学院语文系。他1957年被错划为右派,直到1979年才平反。他曾是费孝通先生,冰心先生的学生。我没有见过真正的“士”,但我读过许多关于“士”之精神的文学作品。士,爱憎分明,光明磊落,勇往直前,百折不挠。曾子曰:“士不可以不弘毅,任重而道远。”
我爹去年农历四月下世。今天写下这篇小文,我自认为,我爹的这点抗日情怀正是“士”之精神的再现。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