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树长歌 | 中岳庙的侧柏
我是不太喜欢柏树的。
不好看,年纪轻轻的看着就很沧桑,没有一点朝气,皱皱巴巴、土里土气,树冠也小,哪有雪松气派。
也不像构树利于攀爬,可以躺在树枝上听风观影遐想,夏天还可以摘几颗红果吃。
唯一的好处是,柏树枝烧火真不错。因为富含油脂,火力又急又旺,而且噼噼啪啪的,好听!
不知是不是其貌不扬的原因,现在郑州城里很少见到柏树了。现在的孩子,也不再把烧火当作游戏。
构树也很少见了,谁还记得红果的味道呢?
如今的马路边,都是漂亮的法桐、银杏、白蜡、栾树,柏树和很多仿佛很遥远其实并不遥远的事情一样,渐渐淡忘。
直到今年夏天,当我走进登封中岳庙——人生中第一次,被柏树震撼到了。
准确地说,是侧柏。
不是一棵两棵,三棵五棵,而是三百多棵!它们遍布于广阔的寺庙,路旁、墙边、殿前、庭院,或高耸入云,或亭亭如盖,或虬曲怒目,或沉默如山,仿佛庙中真正的神,活着的仙!
不是十年百年,而是五百年八百年、两千年三千年!
三千年,几乎就是中国历史了。
文明初启,诸子百家,英雄四起,盛世灿烂,百年血泪,革故鼎新,红日东升,改革开放,龙腾复兴……
所谓沧海桑田,除却巫山,不过一棵树的时间。而且,似乎来日方长。
如果我们可以活三千年,你敢想象吗?我们现在应该做点什么呢?还会为今日忧明日愁吗?还会耿耿于怀吗?还会念念不忘吗?如果有那么多烦恼,我们该有多么强大的意志才能度过这漫漫千年?
千年的侧柏,变得好看了。
仿佛千万条木之灵汇聚在一起,去伪存真,凝结蓄势,渐成磅礴伟力,扭曲向上,直冲云霄,在空中炸裂,极尽舒展,恣意狂卷,无从定势。
什么评价,什么标准,统统退下,这是侧柏自己的定义,称之为美。
色之美,势之美,力之美,我之美,独一无二,你学不会。
那种力量,所有的艺术形式都无从比拟、力不从心。
哪怕不远处守库的千年铁人,也黯然失色;哪怕殿前张牙舞爪的石狮,也止于惊愕;只有屋脊上的骑鸡仙人,笑而不语,如露如电,当如是观。
站在这如神物般的侧柏前,我顿悟了真正的力量,源自我心。
在这山神般的侧柏林间徜徉,感觉纷繁历史正在具象,无数的身影穿梭其间。
他们,莫不是你我,莫不有一颗赤诚之心,莫不是苦苦求索,安得广厦,理想之国。
我不必知道,三千年间的人们,为什么一再种下柏树。
他们也不必知道,三千前后的夏天,一个婴儿静悄悄地熟睡在树下。
故事不会停止,悲欣循环往复。
这里是天地之中,周公立圭授时文明初启的地方,居中守正,允执其中。
庶民的悲喜,也无非风调雨顺,安居乐业。
我看着参天的古树和树下的婴儿,恍然如梦,宛如新生。
而在东去六十里的超化寺内,那棵隋朝所植的桧柏前,在我举起相机的刹那,一只喜鹊疾驰入镜,仿若赶来叩首参拜。
这一刻,喜鹊,婴儿,我和柏树,是一个还是四个?
这无尽的时间无数的我们,是陌生的还是亲近的?
晚上看捷克电影《花园》,洪荒、明媚、静谧的东欧乡村,陷入困顿的男主,先知般的牧羊人,卢梭和维特根斯坦,神秘少女,所有的问题都会被蚂蚁愈合,担心被野兔吃掉就变成一棵苹果树。
马丁·舒立克的花园,破败又神秘,具体又抽象,让我想起老家的院子。
虽然只有一棵枣树、一口破缸,几双晒得褪色的球鞋,虽然已经荒芜蒙尘,却永远令我梦中神往。
它的意义,就是没有意义。它不具备任何功能,就像人生不必全是目的。因其无用,所以它是奢侈的,浪漫的,游离的,充满着各种不切实际的幻想。
它不属于现实,它是诗歌。
就像一棵树。
策划 | 张新彬
统筹 | 辛晓青
执行 | 赵宁 禹亚楠
撰文 | 张新彬
摄影 | 袁连贺 杨飞
视频 | 杨飞
编辑 | 王淑
校对 | 李小辉
设计 | 陈任佳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