乙丑初夏，虞山之麓。恽寿平展素笺而濡翰，偶得春意，遂写八花。或朱颜若霞，或素蕊如雪;有红萼含香者，亦有青实点翠者。桃之夭夭，牵牛朝荣;牡丹国色，绣球如雪;萱草忘忧，月季长春;樱桃累累，鸢尾轻摇。皆生于笔下，神形并臻。

　　其时年五十有三，胸中丘壑早已化为笔下之风烟，画成题句：“与古人拟议神明之妙，不知有合不。”此语淡而蕴深，自谦中见高怀。纸上八开，不惟画也，诗也，情也，心也。春色一卷，蕴尽东风千树。悠悠古意，今人披之，亦觉清香满袖，尘念顿忘矣。

　　叶垂烟，紫花散霞。清晨微露，柔风初拂，鸢尾二三，自幽篁深处舒展，姿如新蝶，色映晓岚。其形舒卷，其韵淡然，犹若古琴轻响，隔水而闻。

　　不施雕饰，不纵浓妍，惟以淡紫清白，润笔绘情。花瓣交错，若云断月舒;叶脉疏朗，如篁影摇风。其势疏不疏，其色淡不寡，观之如窥烟霞落纸，春气潜然其中矣。

　　花虽不语，情自有存。笔墨之间，隐其幽思。彼紫者非艳，实为心之远逸;此白者不淡，乃是情之沉静。叶下微茎，隐见起伏，如音符之动静;花间残蕊，似心绪之往来。是花乎?是心乎?

　　昔人言：“画之妙，在乎意而非形。”是作正得其旨。观者若入幽谷，行至石隙之间，忽见此花，乃心动而神怡。无雕琢之气，有自然之神，天成而人意俱融。

　　此花不语，风过时微颤，如有馀音;其香不浓，静坐时可感，如有馀梦。幽幽者，古人之思;淡淡者，画者之情。斯图也，非唯花影，实为画心。

　　幽篁小院，晨露未消，风入帘间，一藤牵牛倚墙而生。紫蓝间起，淡粉微绽，形如晓钟，色若朝烟。蔓蔓柔条，缠绕生姿，似含风而动，若映露而清。

　　南田老人写此图，没骨设色，不事勾勒，花自叶中生，藤从纸上走。气韵清润，格调闲澹。非求浓艳之态，惟取清真之神。写朝花之性，传幽人之意。朝颜一绽，夕而零落，虽短命，犹自芳菲。君子之志，亦可拟焉。

　　其画也，叶疏而神聚，藤细而势远。设色不繁，留白有致，纸上无字，墨外有情。观者神往其境，如闻晨钟初鸣，若见山居初曦。静中有动，淡中见深，此非繁工可比，乃胸臆自然之出。

　　图虽一角，意涵山水。写花之工，在于心笔合契;传神之妙，贵乎物我两忘。斯图也，不争春色，不竞繁华，澹然自处，如琴中一调，水上孤舟。阅之不倦，思之弥远。

　　三月初春，溪山未绿，桃花先开。风过疏林，枝上花如霞绽，半掩烟岫之色，一抹春魂。南田老人写此图于虞山之麓，点粉为花，淡墨为枝，瓣若红云之聚，干如晓露之凝，意致清远，气骨不凡。

　　不求丹青绚烂，惟取造化真韵。设色虽浅，情意自深;枝叶虽疏，风姿不减。花非众艳之流，写来却有山林之气;画非浓妆之态，开处已见人心之澹。题诗一隅，道出寄情之意：“神明之妙，有会于斯。”真与古人对语，与春山共闲。

　　枝曲而不屈，花繁而不扰。笔笔疏淡，皆含深情;处处留白，俱有余韵。非徒摹写形色，实写胸中丘壑。其神也，不在笔端，而在心远;其意也，不在粉彩，而在风骨。

　　卷中春色，不属尘世。观之者，如对桃源，一梦不醒;临之者，如闻林籁，一尘不染。是乃南田笔底桃花，不独艳春，而能澄心者也。

　　白花素影，叶色含烟，国香不施浓彩，清气自绕素宣。牡丹一朵，若雪中生玉，光不耀而洁，香不宣而远。瓣重如云，边卷若绡，露凝轻冷，风过未摇。

　　南田老人写此花，以没骨之法，水晕色融，轻笔淡染，花叶俱成。非工致求妍，而清雅自生;不刻意安排，而真气满幅。花虽白，神骨尤全;色虽浅，意象更深。

　　题诗一角，道“露凝寒”之句，既写其花之幽韵，又喻光阴之易逝。纸上无尘，心中有象;画非繁丽，而胜于繁丽;气不张扬，而胜于张扬。

　　观者若静坐夜月之下，对此花一枝，似听风吟古琴，似见香入梦魂。此非市朝俗艳，乃文人胸中一瓣心香;此非侈华富贵，乃性灵深处一片澹然。

　　嫩枝曳影，花团轻吐。素瓣如雪，凝香似云，绣球盈手，春风微动。南田老人写此，非为富贵之妍，而写繁中见静，密里生虚。

　　其花点簇如星，环环相缀，无笔界墨骨，惟水色渲染，宛然天成。枝叶斜逸，疏密有致;花团素洁，明润含光。画不语而意深，纸未满而气足。

　　题诗一角曰：“眉玉为衣春舞雪，千花成阵晓窥墙。”一联之中，风雪俱在，既写其形，又寓其神。花如玉面轻拂，风过时见千团摇曳，意象清朗，句法高远。

　　此图非徒工巧写生，实乃诗意之化现。观者对之，恍若立于晨曦园圃，听风中花语，识笔下春声。是谓画有真意，笔中藏心，不争艳而自贵，不施浓而自华。

　　露草微红，风吹欹侧。萱花两朵，静立阶前，色如朝霞初散，香若梦中微闻。非为富贵之姿，亦无奇艳之妍，然于寂寂画素之间，自成幽境。

　　南田老人以水墨点染，花无墨骨，色出笔端。茎直叶展，气韵生动;花开低垂，若人之拱手含辞，欲语还休。朱红不炫，淡墨不沉，笔笔皆藏情思。

　　题诗曰：“何事闲阶常种此，爱他名草是忘忧。”词意温婉，气韵清远。言花之性情，亦写人之心志。忘忧非避世，实为悟心;名草非高贵，实为澹然。

　　观此一图，心神恬淡，如闻雨后初晴，如见慈母临窗。画虽静，情自深;色虽淡，韵不竭。非为饰壁之图，而为寄怀之墨。

　　红萼低垂，青枝斜举。月季含香，藏于清晨之露，映于浅日之光。粉痕轻扫，若云霞初染;朱脉暗浮，如醉人微笑。南田一笔，不写其艳，而得其雅;不饰其盛，而见其恒。

　　枝叶舒朗，穿插如舞;墨色淡然，若风过青篱。没骨轻染，不拘绳墨，花影浮动，若在纸上轻颤。朱砂点萼，渐淡于边，花之盛者有矜持，花之未放者有静气。

　　左幅题曰：“脂香隐约遮红袖，云鬓参差压翠翘。”写其色之缱绻，又喻其香之难明。诗入画，画藏情，观之若见幽香飘渺、春风袅袅。虚处留白，实为香气所归，心随画动，意逐香生。

　　夫画花者众，而得花之性者寡。南田之画，不为荣华，不慕众艳，惟取常姿小草，写之以心。此幅月季，非庭前之宠，实阶畔之友;非富贵之象，乃长情之思。观者静凝良久，心念如水，俗念皆歇。

　　纸未语，香已生;画未尽，意已远。如此图者，非徒写月季，而实为春光之寄、性情之映。笔未落尽，神已入矣。

　　朱实垂垂，缀青枝而不语;翠叶错落，迎晨风而微曳。淡墨绘干，枝势横斜，或穿或藏，如有回转之意;轻丹晕染，点点圆珠，或聚或散，仿佛春意在枝头跳跃。静观之，若闻果香微溢，仿佛一篱春风扑面而来。

　　不施雕饰之笔，却见丰盈生气;不凭浓彩之饰，却得自然天成。其色如霞未敛，其形若星垂垂。画中果实，分列枝头，有羞涩之始熟，有盈盈之初圆。恽南田以没骨之法，赋朱丹于素纸之间，不见钩线，却现层次分明之致，盖其画心深藏一脉文气耳。

　　题诗在右，如旧时之笺语轻传。诗绘其意，画述其情，诗与画并立而相融，成就一纸清雅、半笺春意。观其全图，非独写樱桃之态，实乃书春之性、寄情之所。

　　枝头不语，而果自生香;丹实虽小，意涵深远。此画，非徒写实之作，实托胸中清怀、笔下春光。若夫观者披襟坐观，焚香一炉，定可于此一纸之间，感南田之画道，识古人之幽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