潘辰瑶|【中州古韵】明知会醉偏要喝的酒
酒是黄色的,皮肤是黄色的。服务员将杯子一字排开,倒满,便退在一旁,眼睛却时不时地瞟向这边。我不擅长喝酒,每次最多两杯下肚,便觉天旋地转。然而今天偏要喝,明知会醉,却偏要灌下去。邻座几个男人已经喝得面红耳赤,嘴里吐出些不连贯的句子,时而大笑,时而敲桌子。我想,他们大约也是明知会醉的罢。
酒入喉咙,先是辣,继而苦,最后竟有些甜味泛上来。这甜味颇是蹊跷,像是故意藏在辛辣之后,专等饮酒者放松警惕时,才悄然现身。我怀疑这甜味不过是错觉,是酒液腐蚀了舌头上的什么机关,使味蕾发出了虚假的信号。
服务员忽然开口,“这酒后劲大,您这样的喝法,怕是要醉的。”我抬起头,“醉了又怎样?”我反问。
“醉了,醉了便忘了。”他道。“那正合我意。”我又灌下一杯。服务员摇摇头,不再言语。他大概见过太多像我这样的酒客——明明不能喝酒,却偏要往醉里喝。人有时候真的是很奇怪,明知有毒,偏要服下;明知是火,偏要触摸;明知会痛,偏要靠近。
邻座的喧哗声更大了。一个壮汉站起身来,摇摇晃晃地指着同伴的鼻子骂着什么,话未说完,自己先倒了下去。众人哄笑,将他扶起,他却又夺过酒杯,继续往喉咙里倾倒。这情形,倒像是酒在喝人,而非人喝酒了。
我的视线开始模糊了,桌上的杯盏似乎生了脚,自己移动起来。我想起儿时见过的走马灯,那些纸剪的人形在烛火的热力推动下,不停地转圈,永远走不出那个小小的灯笼。现在的我,与那些纸人何异?
“再来一杯。”我听见自己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服务员犹豫了一下,还是斟满了杯子。“您已经醉了。”“我知道。”我笑道,“我就是要醉!”
醉眼朦胧中,我看见酒液在杯中晃动,映出自己扭曲的脸。这张脸陌生得很,像是别人的,又像是所有人的。我想,或许每个醉汉在酒中看见的,都是同一张脸,那张被生活揉皱又展开无数次的脸。
不知何时,饭店里只剩下了我一个客人。服务员开始收拾桌椅,弄出很大的声响,分明是在催促。我摸索着掏出手机付款,起身时险些跌倒。
门外夜色如墨,凉风一吹,酒意更浓。我踉跄着走了几步,忽然大笑起来。笑声在空荡的街道上回荡,惊起几只夜栖的鸟。
明早醒来,必是头痛欲裂,后悔不迭。但此刻,在这醉与醒的交界处,我却感到一种奇异的清醒。所有的伪装都被酒精溶解,剩下的,不过是一个赤裸裸的、真实到可悲的自己。
明知会醉偏要喝的酒,不过是为了这一刻的诚实罢了。
作者简介:
潘辰瑶,芜湖市作家协会会员,芜湖市诗人协会理事。作品散见于各类报刊杂志及新媒体,另有多篇作品获得省、市征文奖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