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的“家”

郭彦力 原创

2025-02-03 22:10

在老家东屋的屋山下,有一座用玉秫秸搭起的棚子。它安静地立在那儿,像一位沉默的老友,守望着岁月的变迁。棚子里堆满了各式各样的杂物,锄头、簸箕、竹篮……它们毫无章法地挤在一起,却意外营造出一种独特的氛围,让这里成了我们童年时捉迷藏的绝佳藏身处。

小时候,每次玩捉迷藏,我们都特别喜欢往这棚子里钻。那乱糟糟的环境,那些或高或低的物件,总能巧妙地将我隐藏起来。躲在里面,听着小伙伴们的脚步声在外面徘徊,心里既紧张又兴奋,那种刺激的感觉,至今都难以忘怀。

有一回,一个小伙伴比我先一步躲进棚子。可没过一会儿,一声惊恐的“嗷”打破了平静。我和其他小伙伴循声望去,只见他慌慌张张地冲了出来,脸色白得像纸一样,双腿还止不住地颤抖。他一边跑,一边大喊:“里面有……有个吓人的东西!”我们被他这副模样吓得不轻,心脏也不受控制地砰砰直跳,仿佛要冲破胸膛。

正在院子里剥玉米的奶奶,听到棚子里传来的异常动静,毫不犹豫地放下手中的玉米,迈着急切却又沉稳的步伐,快步朝棚子走去。她的身影,在阳光的映照下,仿佛被赋予了一种神奇的力量,一种能够驱散一切恐惧与不安的力量。没过多久,奶奶便面带温和的笑容,缓缓从棚子里走了出来,轻声对我们说:“傻孩子,别怕,那是‘禾(huo)’就是奶奶以后的‘家’了。”在豫东农村的方言里,‘禾(huo)’就是棺材。奶奶的声音平静而安详,然而,这句话却如同一颗重磅炸弹,在我们那懵懂无知的心灵深处激起了千层浪,敲开了我们对生死这一永恒话题懵懂认知的大门。

在豫东农村,老人们似乎都参透了生命的轮回与无常,他们大多会提前为自己挑选好棺木,精心打造,仔细上漆,将这份最后的归宿早早准备妥当。我的奶奶,自然也不例外。起初,我们这些孩子,面对那口静静躺在棚子里的棺材,心里总是充满了恐惧与不安,总觉得它散发着一种阴森森的气息,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诡异与神秘。可奶奶却总是那么淡定从容,她常常坐在院子里,目光温柔地凝视着那座棚子,脸上带着一种宁静而平和的神情,仿佛在与生命的终点进行一场无声的对话。慢慢地,在奶奶日复一日的坦然与平和的感染下,我们逐渐克服了内心的恐惧,不仅不再害怕,甚至还会带着一丝别样的自豪,跟小伙伴们炫耀道:“这是我奶奶的家。”

奶奶对她这个特殊的“家”,倾注了无尽的心血与深沉的爱意,她的每一个举动,都饱含着对未来归宿的敬畏与尊重。她先是找来几块砖头,认真清理干净,让大人们把棺材的四个角高高垫起,每一块砖头的摆放,都仿佛是在搭建一座承载着生命归宿的殿堂。接着,她又拿出一块大大的塑料布,盖在棺材上。那块大大的塑料布,其实是她自己用废弃的化肥袋子手工缝制的,拼接处的针脚,细密而均匀。一根根精心修剪过的玉米秸,一层一层地码在塑料布上面,规规矩矩,整整齐齐。奶奶还专门亲手搓了几根“花绳”,绳子的两头分别系上砖头,绳子稳稳地搭在玉米秸上,砖头自然垂落在两边,刚好把玉米秸连同塑料布固定得严严实实。这几根花绳,都是奶奶用平时积攒的碎布头、绳头、塑料布等手工搓的,各种颜色都有,看起来很漂亮。与其说是绳子,不如说是“艺术品”。每一根花绳,都凝聚着奶奶的巧思与关怀,它们不仅固定了“家”的防护,更系住了奶奶对未来的期许和尊重。

每天起来,他会第一时间走到棚子那里,里里外外、仔仔细细地检查着,这里看看,那里摸摸,这里掖掖,那里盖盖。眼神中充满了关切与爱护,仿佛在呵护着自己最心爱的宝贝。每逢刮风下雨,奶奶总是第一个冲出去检查她的“家”,她的身影在风雨中显得有些单薄,却又无比坚定。风雨吹乱了她的头发,脸上却写满了从容。检查完之后,还会在旁边围上整捆的玉米秸,生怕她的“家”受到一丝风雨的侵袭。等到雨过天晴,奶奶又会赶忙把周围的玉米秸挪开,挪开砖绳,掀掉塑料布,再一次认真细致地检查,同时也给它通通风,仿佛在与这个特殊的“家”进行一场深情的对话,诉说着她的牵挂。

有时候,奶奶的老伙伴们也会跟她打趣,笑着说:“你这么费心干啥,反正以后埋在地下,这东西迟早都会烂掉。”奶奶总是笑着回应:“就怕它毁在我前头呢?”其实,我深知奶奶心里的矛盾与纠结,她既怕那一天真的到来,又怕这“家”一时半会儿用不上,真的烂掉了就可惜了,同时也辜负了自己的精心准备。

多年之后,奶奶还是住进了这个“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每年,去给奶奶上坟时,除了供品和纸钱,还会带上塑料布、麻绳、砖头和玉米秸秆。

站在奶奶的坟前,微风轻轻拂过,我仿佛又看到了奶奶那忙碌而又熟悉的身影,她依然那么认真、那么专注地在整理着她的“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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