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往事

叶永忠 原创

2025-01-24 09:13

高考往事

1972年高中毕业后我就回到了先丰大队。

先丰大队是徐港公社最小的大队,仅有四个生产队,800多人。一队李家墩,二队呂家墩,三队张家墩,3个队沿东港呈一字形排列;只有四队叶家墩不靠河,坐落于李家墩的南面。大队部、小学和大队小卖部都位于第二生产队。

叶家墩交通出行(那时出行,运输主要靠船)、浇水排灌自然不如其他3个生产队。涝季不能及时排水,湖田容易被淹,旱季离河较远,又无水可抽,因此,第四生产队的农作物产量与农户收入都是大队里最低的。

由于第四生产队经济状况和远离大队的政治、教育、商业中心,在大队里少有话语权。一般推荐上学,推荐进工厂和推荐干部都是在二队和三队之间,大队刘书记那小学一年级留了三年的儿子也进县机械厂。

1977年小池清江口排灌站建设进入了关键时期,现场浇筑,日夜加班,公社指挥部经常受到上级部门的批评。指挥部负责人毛蜡发决定成立突击队,让我担任突击队的负责人。正当我们在水利工地干的热火朝天,屡屡受到上级部门表扬之时,大队、生产队来人让我回村里开会。说是生产队长任期快到期了,要重新选举队长,我作为民兵排长,一定要参加会议。

第四生产队有40余户,近200口人。除一户杨姓外,全都是叶姓。叶姓都来自于一个祖先,即叶绍虎,18世纪初由江西湖口县迁入。叶绍虎的三个儿子分别形成村里的三个族系,二房人数最多,有20多户;三房人口最少,仅有6户;我所在的大房有10余户。第四生产队虽然都姓叶,但内部不团结,表面上和和气气,底下勾心斗角,大事办不成,麻烦事却不断,生产队长更不好当。

村里每户派出一位代表,围坐在村中间的空地上。大队长主持会议,生产队长叶金鹅细数着这两年来辛酸苦辣,并表示打死我也不能再干了。接着大队长说明推选队长的几点要求:1.要有公心,乐于为大家服务,2.要能吃苦,不怕出力,3.熟悉生产,能协调关系。

大家你看着我,我看着你,都不出声,只有几个坐在外围的老人在窃窃私语。大队长把目光转向其中一个老者“三叔,你说一下你的意见”。“队长也不是好当的,要我说吗,这几年都是二房里当队长,下一年应该由大房来当队长”老人不紧不慢地说道。老人讲完,不少人表示赞同。

大房里由谁来当队长呢?现场又陷入了沉寂。人群中不知是谁说“我选大毛(我的乳名)当队长”,会场立即炸了锅。有人说“一个乳臭未干小伙,跟女的说话都脸红,光村里几个小媳妇都搞不定”,有人说“大毛人老实,能吃苦,又是高中生,能干好”。会上统一不了意见,最后大队长说“这样吧,就选大毛当队长,让四保哥(我父亲)辅助,帮助他把把舵”。

我一再推辞说,水利工地那边正忙,公社指挥部不会让我回来的。大队长说那今年你在水利工地干完,明年春上回来当队长。

当我回到水利工地,隐隐传来恢复高考的消息,当时我并不以为然。一是消息真假难辨,二是觉得自己不是上大学的那块材料。我所受的教育是支离破碎的,小学在流浪中断断续续上了三年多,初中上了一年半,高中两年。本就没学到多少知识,可又过去了五年,早已忘得九霄云外。

尽管不抱希望,但是我还没有泯灭梦想,自觉不自觉地将散落的教材收拢。听说小池棉花收购站倒垃圾每天都要处理一些过时的票据存根,我一连好几天起大早,在垃圾堆里扒出了20多本票据存根。每张票据正面被蓝色的复写纸写得满满的,但背面多少还能写写字,为我后面的复习提供了充足的演草纸。

十月份,各大媒体正式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新闻,确定了考试时间,定在12月上旬,考试科目为政治、语文、数学三门为100分,物理、化学合卷,共100分。恢复高考一时成为中国最大的新闻,城市乡村、街头巷尾,人人都在谈论。在水利工地上根本没法复习,白天、晚上加班不说,可就是没有一个容身的地方。住的是在工地附近找的一家农户,在他们的堂屋里用稻草打个地铺,十几个人席地而眠,连个换衣服地方都没有。我到公社指挥部说明缘由,毛蜡发主任很是同情,“小叶,你回去吧,这是人生大事,我不能耽误你了”。

回到村里,白天正常出工,早晚复习功课。要考的五门课程,只有语文、数学、化学有教材,物理从没学过,政治也不知如何准备。时间只剩下一个多月了,理了理思路,力争将现有的语文、数学、化学教材看一遍。

十月末的乡村,白天一天短似一天,收工回来天基本就黑了。尽管村里在前一年就装上了电灯,但没有几家在用。电价一度三毛多,而一个劳力(10分工)才两毛捌,除了节假日和饭口时开一小会电灯,其余时间基本不用。我家里有大半年没交电费了,两盏煤油灯还得省着点用,因煤油是要凭票供应的。

晚饭后,我拿着书本在村边的小路上游荡着,整个村庄一片漆黑,只有远处墓地有一点灯光,我知道是大队司机在那里抽水浇地。寻着马达声我向墓地方向走去,是吕师傅在值班,他热情地与我打着招呼,见我手里拿着书,他马上就明白了意思,便不再与我说话。就着抽水机的灯光,伴随着抽水机的哒哒声,我心无旁骛地看着书,直到深夜12点吕师傅下班时才依依不舍地回家。第三天,吕师傅说“大毛,谢谢你陪我三天,你们读书人也不容易,天气冷了,不用再跑了,我给你灌了一壶柴油,你就在家里看书罢”。

有了柴油灯,我的学习效率明显提升,一会儿记记背背,一会儿写写画画,每天至深夜三四点,有时甚至通宵。早上起来眼睛眶、鼻孔全是黑的,连呼出的气体也充满柴油味,吐出的痰也是黑色的。由于当时还填不饱肚子,更谈不上营养,这种高强度的学习、工作只持续了十几天,终于被一场疟疾打倒。我时而高烧400C,时而如坠入冰窟,一天之中反复交替,把人折磨得死去活来。病情发作的间期,我捧起书本又看了起来。母亲走过来,夺了我的书本,抱着我哭成个泪人。

眼看考试在即,我身体还很虚弱,母亲比谁都急,但她一筹莫展。家里只剩下一只鸡子,眼看就要过年了,一大家子、七八口人团年不能没有一只鸡子。母亲把那只鸡子抓了又放,放了又抓,一直不忍心下手。又过了两天,那只鸡子被黄鼠狼咬断了一条腿,因鸡子太大,无法通过篱笆而被救了回来。这是一只阉割的芦花鸡,膘肥体壮,足有七、八斤重。

午夜时分,我斜倚在床头,有气无力地背诵着热力学定律,母亲蹑手蹑脚地走了进来,双手捧着一个大砂锅,眼神示意我隔壁房里的弟弟妹妹还没睡熟。我含着泪接过母亲递过来的砂锅,一口气将整只鸡子吃个精光,连汤都没剩一口。第二天早上起来,妹妹为此大哭一场。

说也神奇,自从吃了鸡子后,我身体得到了快速恢复。高考前,我如期地看完了我手边的教材,那20多本票据存根也被我画得满满登登……

1978年的3月,我收到了华中师范学院的入学录取通知书,从而避免了回村当生产队长的命运。

四十八年过去了,我也退休了,但那场改变人生命运的高考,与慈祥的母亲、漂亮的芦花鸡、黝黑的柴油灯、写满字的废账本和那只未曾见面的黄鼠狼时时浮现在眼前,让人永远难以忘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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