布面油画，1954，96.5×130.5cm

2024年就快走到最后一天了，尽管我们的农历年龙年还有一个月的时间才结束，按现代人的习惯，这样的日子或这些日子都是需要作记的。回想年初，朋友圈里扯着嗓子的祝福，包括以话语存在的人都打起文字牌的游戏精神，什么“龙行龘龘，前程朤朤，”什么“生活䲜䲜，事业燚燚 “，什么”龙年行好运! ”等等，早已经恍若隔世。

身边有些朋友说，他的人生经历了严重的衰退。有位朋友本来是某高科技公司的骨干，下岗后去了一家鸡蛋企业，算是聊胜于无。还有一个朋友从开书店的变身成为某书店的员工，他甚至做好了当保安的心理准备。打过几次滴滴，有印象的是，两个司机是曾经的老板，一个司机是音乐达人，还有一个司机则是上下班顺着接活的普通白领。……记下这些事时，那些人的神情相貌再次浮现出来，寒意也袭来。

这一年还是一些人设“塌房”的一年，曾经的诺奖得主，曾经的成功人士，都有不堪的事件被揭露出来。这再一次证实哲人的判断，世界的历史就是世界的法庭！那些高高在上的精英权贵，他们生前不可一世，但其实民众心中早已经咒过无数遍了。至于那些颠倒黑白、良知泯灭的政客、帮闲和小丑们还没有倒下，按马克思的说法，这是为了让人们愉快地跟过去告别，因为历史正以其本身的进程将生活陈腐的形式化作喜剧的材料，以便历史走到它那出乎意外的高光时刻。

当然，这些经典教导离我们个人生活太远。怎么办？这曾经是近现代世界历史上的主题之一，今天似乎又是不少人的心中的疑问。结果身边越来越多的人，包括艺术家们，都成了哲理的代言。凤岭说，“这是人们说起就沉默的一年。”

我曾经说，在极端天气里，人们相互之间很难形成有效的交流，所以“今天天气哈哈哈”一类的掼蛋游戏流行一时。但其实，极端天气对个体的要求就是直接沟通天和地，上天投诉，下地积德。有人因此上怼天，下怼地。在沟通天地之外，人们可以把自己淡化，淡化到成为无。

在成为无的问题上，我还算有些经验。我多次说信心就来自于无中生有的力量，只有成为无，我们才是那真正的黑白无常。谢必安！这是无。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命运已经悄悄地对感念神明的人安排着转机。范无救！这也是无。在你看不见的时候，命运已经记录下违背良知人的罪错。因此，“哪怕你皇亲国戚，哪怕你铜墙铁壁”，或者，“哪怕你口含天宪，哪怕你行将朽灭”，无常都会让你接受你应得的那一份。金庸研习武侠多年，把“小无相功”列为武学的巅峰之境，也是知道无的力量。

有些陷入黑暗之中的朋友难以自拔，因而愤世嫉俗、怨天尤人，有人甚至恐吓、威胁身边的人，这些无知而可怜的人完全不知道自己已经成为某种帮凶。一百年前最哀痛和最愤懑的灵魂就说过，辱骂和恐吓不是战斗。有一些朋友沉默、躺平，有人甚至希望天下都躺平从而达到天下太平，这也并不现实。

人类学家项飚有名言，把自己作为方法！他说，“关键是怎样形成一种意识，平衡自己的历史来源和自己现在的行动，这是真正的英雄。真正的英雄不是改变世界，而是改变自己生活的每一天。”

十几年前，我在《青年作家》杂志上发表过一则短文：《全部的人类经验》，里面提到樊百华先生的一个建议：“友谊也许是我们苟活的唯一理由。此外，记下你的内心生活、与爱人过好每一个平常的日子，对你度过不知将延续多长的黑暗期，是十分重要的!”百华先生还说，“万一这最难的时光过去了呢？我们毕竟没有人类的全部经验。”

百华先生的话至今是我在人生至暗时刻不断重温的最温暖的话语之一。有论者说，现代人习惯了独往独来、吃独食、做独事，追求立竿见影、落袋为安，他们的认知中既缺失传统的关系理念，又缺失现代的社会安全意识。因为埋头做事以为的安全经不起外界的风吹草动，只有跟社群共建稳定有效的人生关系才有稳固的可能。古人本能地要多生孩子，其实就有安全的需要。你一个人的创造，跟你在五个人、十个人的集体中的创造不一样；有城市研究者的结论是，十个单位的创造之和，是一个单位创造的17倍多，而非一般人以为的十倍。因此，在传播难以走远的冬天，跟周围建构有效的关系，应该是跟做事同样重要的人生责任。

在这样的证据面前，我想起了信徒们的省思：一滴水如何才能永不干涸？一束光如何才能永不熄灭？在时代和人生的严重时刻，我们已经确认了自己只是一滴水，接近干涸；我们很多人还未确认自己也是一束光。

石版画，1950，45×65cm

对一些人来说，借光似乎组成了他全部的人生，一旦时代的光消失，某些虚幻得伟大的光荣突然塌房，他就无所适从，悲观绝望，从而成为深渊的一部分，成为黑暗的一部分。还有一些人把自己并未把握住的过去当作光芒，当作自己似乎也阔过从而可以诅咒的资本。这都是借光之下的变态人生。这些人及其表现都还没回到一，还没有找到他自己。因为只要找到自己，他就知道自己是有光的。“米粒之珠，也放光华。”是的，用古人的话，“虽无补于日月兮，期自照于陋形。”“光不周物，明足自资。”用我们艰难时世中最伟大的人道主义诗人的话说，“暗飞萤自照。” 只要有这点光，就足以给我们的天地命名，给我们遇见的神神魔魔取一个名字，让它们无所遁形。

多年前，一个民营企业家找我要字，我给他写了几个字，“天发杀机，移星易宿；地发杀机，龙蛇起陆；人发杀机，天地反覆。”我忘了补上一句，“天人合发，万化定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