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的眼泪

蒋长青

英雄应该是魂胆飞扬时最精彩的形象。比如我幼时看过的电影《董存瑞》中舍身炸碉堡的英雄董存瑞；比如《上甘岭》中用血肉之躯去填堵敌人机枪射口的黄继光；比如说为了甩掉中国贫油落后帽子，发出吼声“石油工人一声吼，地球也要抖三抖”的铁人王进喜，比如大爱无疆、教坛灵魂式的人物张桂梅等等，这些人物无论身处哪个时代都有一个共同的特点：心灵是闪光的，不可磨灭的。他们最豪迈的语言是可以流血、流汗、决不流泪。

其实小时候教科书中的“英雄”一直是我心目中的英雄，就像教科书中说的“海水是蓝色的”一样，我不敢苟同海水是其他颜色的。对于英雄的概念另一种培植是我父亲给我讲述的他的两个真实的故事。

父亲16岁时候在河北省邢台市演出。那时是寒冬里的夜场，演出的剧目是戏剧话剧《林海雪原》，父亲饰演的是侦查英雄杨子荣的战友兼上级少剑波。父亲说河北邢台的观众太热情了，被剧情感染得在冰天雪地的冬夜鼓掌大声叫好……邢台剧院的负责人姓金，大家都叫他金经理(县处级职位)，是一位抗美援朝老战士。金经理拉着父亲他们的手赞赏不停。后来金经理拿出自己的工资给父亲和他的队友们每人买了一顶皮棉帽。事后父亲才知道金经理是一位抗美援朝战斗英雄，左腿已截肢，右胸失去三根肋骨，用三根钢筋支撑着……金经理戴着早已发黄的破军帽，却给父亲他们购置了崭新的真皮棉帽。父亲没有给我过多说讲英雄，每每言及金经理，眼里闪着晶莹的泪珠，激活了年幼的我心中的光。多年来，我心里有一句热切的话：金经理是没有上银幕的英雄，也是父亲心中的英雄！(金经理和父亲他们的合影，黑白照片，一直挂在我的书房。)

大家都知道 常香玉是家喻户晓的“人民艺术家”吧，毛刘周朱党和国家领导人亲切接见的人物。为了响应“抗美援朝，保家卫国”国家的召唤，她率团演出180余场，足迹踏遍湖广豫陕晋六省，捐出演出全部收入，购得一架“香玉剧社”号战斗机，大大鼓舞了全国人民保家卫国的热情。她还亲赴战火纷飞的朝鲜战场前线，为战士和英雄们演出五十余场。那“男子打仗到边关，女子纺织在家园”的声腔里，交织着一个平凡演员不平凡的情愫，诠释着英雄的家国情怀。在文革那个非常的年月，她却被打倒了，各种莫须有的罪名像无情的风一样刮向常香玉。更令人发指的是批斗会的现场，有人将一双破鞋挂在她胸前，这是对女性人格最大的侮辱。年青的父亲亲眼看到了这一幕，看到了他崇拜的人民艺术家，他心目中的英雄最受侮辱的一幕(地点在河南人民剧院前，现在早拆了)，他的大脑瞬间爆炸了，继而无语的眼泪把眼睛给埋葬了……父亲后来跟我说这事儿，长大了的我才逐渐明白了“英雄”一词更深层次的意义：那是一个人心中最高尚的情感地带生长出的，另一个更高尚的灵魂！而平凡的躯体早已将“捍卫”和“尊严”筑成了最坚韧不拔的心灵长城。

年迈的父亲现在提及他当年的故事，用他还在湿润的眼睛告诉我，“英雄”总是穿着最普通的衣裳，用最宽广的胸膛，唱着平和、幸福、嘹亮的歌，那样的淳朴和从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