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的八月十五

夕窗心语 原创

2024-09-16 10:50

01

我老家在豫西乡村。

小时候,村里人都不说什么中秋节,只说八月十五。偶尔听到谁说句“中秋节”,大家都报之以奇怪和不屑的表情。

八月十五是农历的一个大节日。进入农历八月,大家就板着指头算日子,再有几天到八月十五呢?

小时候盼八月十五,并不是想什么团圆,赏月,也不是想听什么嫦娥奔月的故事,而是想吃月饼。

小时候的记忆中,我们家从来没买过月饼。不仅我们家,村里大多数人家也都是这样。

六十年代,买月饼都要粮票,买一斤月饼必须交一斤粮票。那时,只有户口在城里和有工作的人才有粮票(我们叫做吃卡片粮的),农民都是不发粮票的。没有粮票,即使有钱也买不到月饼。

再说,六十年代一斤月饼七八毛钱,对我们家和村里大多数人家来讲,这不是个小数目。

那时一个鸡蛋3分钱,卖二三十个鸡蛋才能买一斤月饼。谁舍得呢!

八月十五的头天上午,母亲去赶集,买了一斤猪肉,没有买月饼。这不出我们预料。因为母亲既没有粮票,也没那么多钱。

母亲说,要给我们炕烧饼,也等于吃月饼了。

我们村里的人都不做月饼,因为没有烤炉,也弄不到做月饼的冰糖和果仁。那时连买白糖红糖也凭票,农村老百姓都没票,大家只好用烧饼代替月饼。

母亲和好面,揪成一个个面剂,擀成圆饼,在上面抹一层棉籽油,撒上一些芝麻,在锅里炕得黄楞楞的。

烧饼虽然也很好吃,但还是没有买的月饼那么香甜。

                            02

八月十四日下午,我大姐夫来了,给我们带来了一块肉,一斤月饼。

大姐夫名叫王清富,虽然也是个农民,但他很有头脑,很能吃苦,不仅自家日子能够过得去,还经常生办法照顾我们和二姐家。

大姐夫家是邓县农村的(现在的邓州市),与湖北老河口一带山区比较近。

我们这边是平原,产棉花,湖北那边靠山区不大种棉花,棉花要比我们这边贵一些。

大姐夫担着一担棉花,凌晨起来走,晚上赶回来,来回一两百里,不耽误第二天下地干活,这样跑一趟能挣十几块钱。

大姐夫有一个朋友叫曾西胜,在乡里供销社工作,平时给大姐夫家很多帮助。大姐夫这次买月饼可能就是找他帮的忙吧。

大姐夫拿来的月饼是用牛皮纸包装的,上面压了一道四指宽的红纸,用纸绳捆了两个十字道。

月饼放在堂屋小桌子上。包月饼的牛皮纸被渗湿了一大片,月饼的香味飘了出来。

我和弟弟趴在小桌上,把鼻子凑到月饼包前闻了闻,连声说:“好香啊!”

母亲把月饼放到柜子中,对我和弟弟说:“今天不能吃,明天才是八月十五,明晚给你们吃。”

我家住两间房。柜子放在里面一间,柜子没有门,原有的柜子门在前几年闹饥荒时被劈劈烧锅了。柜子里面有三层,月饼放在最上面一层。

下午我从外面回家,看见弟弟正站在一个小板凳上,头和胳膊伸在柜子里面。

我拍了一下他的屁股,问:“你干啥?是不是想偷吃月饼?”

弟弟从凳子上跳下来,说:“我没有偷吃,我只是摸一摸,看看里面装几个月饼。”

                              03

上午,母亲把大姐夫拿来的月饼取出一个,把她自己做的烧饼拿出来3个,用一块白布包了包,放到竹篮里,又把大姐夫带来的猪肉切下一块,对我和弟弟说:“把这给你二娘(即伯母)家送去吧。”

我父亲弟兄五个,父亲是老五,大伯和三伯四伯都早早去世了,只留下父亲和二伯。二伯叫赵丰有,很能干,因为家穷娶不起媳妇,四十多岁才和从山里逃荒过来的二娘结婚。

二伯二娘没有生儿女,把我们兄弟姊妹当做自己亲生的一样。

二伯手很巧,给哥哥做了一把小二胡,还给我和弟弟做了木头宝剑、大刀和弹弓。

我和弟弟到他们家去玩,二伯二娘总要给我们找一些好吃的,或者是一块玉米饼子,一块萝卜,或者是一把炒花生。可怜的是,二伯在1960年饥荒时饿死了。

二伯死后,二娘就成了孤寡老人,按当时政策成为“五保户”。父母亲感到二娘可怜,嘱托我们,多去二娘家,多照顾二娘。

我把篮子和肉递给二娘。二娘接过来,放到案板上。

她知道我和弟弟很馋月饼,就把包里的那个月饼拿了出来,递给弟弟,说:“这个月饼你们拿回去吃吧!二娘老了,没牙了,咬不动了。”

我推了推二娘的手,说:“二娘留下来慢慢吃吧!我们家里还有。”

说完,转身就跑了。

                            04

午饭后,秋风刮起来了,树枝在秋风中来回摇摆着。

小伙伴们过来叫我和弟弟,要我们一起出去拾枣吃。

村里人大都在自家房前屋后种了点果树,有桃树,杏树,梨树,更多的是枣树。

八月十五前后,枣长大了,成熟了,熟透了的大枣被风一吹就掉落下来。小孩们有空就往枣树下跑,捡落地栆。

有时候风吹落的枣不多,我们就趁人不注意时,向枣树枝上扔几块小礓石,砸到树枝上,枣掉落下来,我们拣了就跑。我们把这叫做“冲栆”。

我们跑了大半个村子,没有拣到多少枣,大家都很丧气。

昌娃家院子里有一棵大枣树,结的栆最多。那棵枣树的树干很粗,大人们伸开两个胳膊还抱不住。树枝向四方伸展着,树冠把两边的房子都盖了一大片。

八月十五前后,满树的枣儿滴溜溜的,把树枝都压弯了。大枣由青变白,由白变红,远远看去,好似天空中挂着一片片红星。

大家商量了一下,决定去昌娃家的大枣树下“冲栆”。

我问昌娃行不行,他说行。

我又一想,感到不大行。昌娃他奶奶很厉害,每年大栆快熟的时候,她就坐在家门口或者枣树下面,看到谁偷她家的枣了马上就追。

虽然她是个小脚,跑不快,但她会一直追到你家中,向你父母告状。

我对昌娃说:“你回去看看你奶奶在不在?”

昌娃说:“没事,吃了晌午饭我奶奶都要睡会觉。”

大家放心了,悄悄来到昌娃家大枣树下,从地上拣起一块鸡蛋大的礓石,瞄准结得多的树枝打上去,红红的大枣“哗哗啦啦”地掉下来,我们赶紧弯腰去拣。

不料,小伟那块石头打偏了,落在昌娃家瓦房前坡的瓦上面,“砰”的响了一声。

昌娃奶奶在屋里听到了,马上跑出来了。看到我们正在地下拾枣,挥舞着手中的拐棍,边走边喊:“你们这几个鳖娃坏极了,又偷枣,又砸房子!”

我们拔腿就跑。

昌娃奶奶是个小脚,走不快。她两个小脚一拧一拧地在后面追,一个也没追上,没逮住。

但它看到了我们都是谁,就到我们家里去告状。我们免不了受到父母的一顿批评训斥。

其实,昌娃奶奶并不小气。

她家的枣每年收了以后,她都给邻居们分一点,有时叫孙子孙女送,有时她还亲自送。

按家族的辈分来排,我叫昌娃奶奶“大娘”(即伯母),我们属于很近的一门。昌娃的父亲会木工手艺,盖房子的檩条、椽子和桌子箱子柜子,他都会做,家境比较宽裕。我哥哥和我上学没有学费时,母亲去他家借钱,他们总是尽力帮助。

                          05

晚饭后,母亲拿出剩下的四个月饼,每个月饼切成四块,放在盘子里,让我们姊妹三个吃。

尽管母亲让我们多吃点,但我和弟弟都舍不得吃完。我们留下了四块(就是切开了的一个月饼),一半放到柜子里,一半装到口袋里,准备出去玩时吃。

月亮从东边慢慢升起来了,一会就爬上了屋顶。村里人没有围着桌子赏月的习惯。因为大都没有月饼,没有水果,没啥贡品可摆的。再说,农村人干一天活都很累了,在院子里说会话就回家睡觉了。

但小伙伴们都不愿睡那么早,大家已经约好了,吃完饭后一起出去玩耍。

我们来到小伟家门口那棵大桂花树下汇合。虽然桂花还没有全开,但已经有很多清香气了。

月亮挂在半天中。月光照着桂花树,透过树枝的缝隙洒在地上,地上映出一幅有枝有叶的水墨画,随着徐徐清风,轻轻地晃动着。

大家掏出自己口袋里藏的好吃东西,互相匀一点,尝一尝。

我和弟弟把留下来的半块月饼给每人分了一小块。

昌娃口袋里装了一袋红枣,给每人一小把。

小建从他口袋中拿出一大把干果子,让我们都把手掌伸开,给我们每个人手心里放五六个,说:“知道吧?这叫葡萄干!”

大家很佩服,连声说:“不知道,没吃过。”

小建自豪地说:“这是我哥从新疆寄来的,贵得很。我哥大学毕业分到新疆,在新疆很有名,新疆72条街都知道我哥名叫张国显!”

那时我都以为新疆是一个城市呢!

全娃说:“乖乖!咱们县城才两条街,新疆就有72条街,这个城市有多大呀!”

大家觉得月亮这么好,光站在一起说话没意思,还是玩个游戏吧。

玩啥?夜晚不好玩别的,就玩“藏老猫”(捉迷藏)吧。

我们村一百多户,旧社会是一个远近有名的寨子,四周都有高高的土寨墙,寨墙下面有一道深深的寨河。

村中间有一道十字路,把村子分成四块。我们规定,只准在十字路西南角我们赵家住的这一块藏,不准到其他三块,不准到寨墙外面,也不准藏在自家屋里。

我们6个人分成两夥。我和小伟、永成一夥,昌娃和明娃、全娃一夥。我弟弟太小,只跟着跑,不参加。

我们这一夥藏好以后,很快就被他们一个个找出来了。昌娃那一夥藏好以后,我们找出了两个,剩下一个明娃怎么也找不到。

明娃与我一般大,都是九岁,不知道小时候生过什么大病,又黄又瘦的,我们叫他“黄病蛋”。

他很聪明,也很能干,我们一起“打撬”“抓子”,都是他赢。他很会割草,我们一起去河沿割草,他总是最先把萝头装满。

我们找了两遍都没找到,有点上慌了,让他们那一夥的人也和我们一起找。

我们研究了他可能藏地方,主要是各家的柴火垛、室外厕所、房后树丛和寨墙上的小竹林。

我们两夥人合在一起,把每个地方拉网一样找了一遍,还是没见他的影子。

小伟说:“他会不会从寨墙上的小竹林掉到寨河里了?”

这一说我们都有点害怕了。听说西边那个村子去年有个孩子掉到河里淹死了。

我们赶紧跑到寨墙的小竹林边,顺着寨河往前找,察看水里有没有人。

结果水里没人。

我们边走边喊:“明娃,快出来吧!算你赢了,我们输了!”

一会又喊:“明娃,你妈叫你回家睡觉了!”

喊了一阵子还是没应声。

我突然想到了牛屋,就是生产队喂牛的房子。

我们赶紧跑到牛屋。牛屋里栓了五头牛,有的牛正在槽上吃草料,有的卧在地上倒沫。

我们到牛槽下面和牛后面查看了一遍,又把堆放牛草的地方看了看,扒了扒,还是没有。

我们问喂牛的丰祥叔见到明娃没有,他说没有。

我们很失望。

我们从牛屋出来时,看到牛屋东面窗户下有个废弃不用的旧缸,缸沿破了一块,倚在墙边。

丰祥叔过去看了下,发现里面躺着一个人,赶紧招手叫我们过来。

我们过来一看,明娃蹲在缸里面,正呼呼地睡觉呢!

我赶忙上前推了他两下,他揉着眼说:“天亮了?”

我们都气坏了!恨不得把他拉出来踢上两脚。

大家很生气地说,以后再也不和他玩了。

明娃弟弟说:“他今天上午跟着我爹去浇地,下午又去河边割草,吃饭前刚扛着一大萝头青草回来,可能太累了。”

我们这才慢慢地消了气。

月亮偏西了,我们也都累得跑不动了。

回到家中,倒头就睡,很快进入了梦乡。

小时候的八月十五,没有月饼,没有水果,却有那么多的温馨与快乐!现在的八月十五,什么都有了,却没有了那种发自内心的温馨与快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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