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十二不变丨私享艺术
楔子
文·黄德海
一只猴子与一尊佛，关山万里。那个伟大的天才，就从这里开始了自己的创造。
那劈空而来的石猴，是各自的心猿，变化出无穷的形象，狡黠地对着我们笑。石猴的历史变形记，我没看到有人说得比金克木《九方子》更好——
我不是年年变的。我没有变。九方皋、公羊高、孙悟空本是一个人。这个，你没法懂。你想不到我给秦穆公找的天下之马就是公羊高讲的大一统，也就是孙悟空保唐僧取来的真经。佛经是幌子，掩盖着真经。唐僧回国送给皇帝一本《大唐西域记》，这不是天下吗？孙悟空天宫海底南海西天都到，不比天下还大吗？
经历了漫长的时间，猴子的故事已经被无数次涂抹和重写。
现在，萧文亮画出了童年的它，李宏伟写出了属于现代的它。
齐天大圣的旗帜猎猎作响，那就让它继续迎风招展。
黄德海，《思南文学选刊》副主编。著有《世间文章》《诗经消息》《书到今生读已迟》等。2015年度青年批评家奖、第八届唐弢青年文学研究奖、第十七届华语文学传媒盛典年度文学评论家。
萧文亮《我有金箍棒》
七十二不变
李宏伟
序诗藕丝步云履，锁子黄金甲，凤翅紫金冠
如意金箍棒，一万三千五百斤，可大可小
这是标准像，虎皮裙与紧箍儿是后置的
次一级模仿，一身的毫毛尽皆开叉分枝
重点落在紧箍儿上，戴上是盖世英雄
取下是盗贼头子，尘世低贱者，刀口立法人
再次一级模仿，困居井底复哀愁悲叹
衣衫褴褛、灰头土脸，另有秃顶草写中年
莲花遮挡下，妖王之王的表演炉火纯青
模仿即变化，变化即保守，保守即伸张
三重叠影内必有原形，借得这一身皮囊
且腌臜百般与百感，迷离烟火炼就的双眼
萧文亮《七十二变》24.8x16cm-白色宣纸-2024
1
皮鞭响处不需要变，翻筋斗不需要洗心
例行转上两圈，铁棒横架肩上
围观的人谁不拍着手儿，喊一声“好大圣”？
枪尖照样抵上咽喉，火只燃成环形才空
随马戏团到人间，以祖宗的扮相混个脸熟
这几根骨头能不能禁得住五百年重压施与？
2
无经可取的日子，代驾也可修得正果
此地与彼地间最近的距离是渡人
渡两千万颗迷醉的心，心中坐同一只白猿
有人酣睡，有人高歌，有人啜泣
有人张嘴喷出雾瘴，紫红的太虚幻境
猴头伸出车窗，吸一口爱欲之气
3
鸡翅或苹果，烧烤摊上转盘赌
指针哗啦地流过，定格在手里的蒲扇
一扇隆冬芭蕉，一扇初夏樱桃
一扇扇出满手的火焰与水泡
牛头熟到十分，两双情侣交叉相对
交换的啤酒如何不递错方位？
萧文亮《化棍为杖图》24.8x16cm-白色宣纸-2024
4
凭借那份爱情走过无情的T台
凭借白骨与仙子间，多出来的踌躇
秀出体内时刻生灭的野狗
贪求更新，是季节自备的脚注
胸肌与腹肌的装备逾越了本尊的本分
于是走，走完双面的背影
5
不死之身可有暮年?导演不干涉
简单披挂即可于城市捡拾荒野
可回收皮囊，不可回收旧坟
衣食实乃首端，炎凉试炼辨别之眼
总归是分门别类以估值的游戏
门后，藏匿枯瘦之山，细幼之帘
6
清洁省略十四层的写字楼，通天玻璃
映照工作服下，制式的蓝色灵魂
发箍表意，打卡机一声紧过一声
早有过女装时刻，内部灯光幽暗
廊道尽头对开的窗户虚张如照妖镜高悬
清扫完一层，映出老一分的毛脸
萧文亮《教导图》24.8x16cm-白色宣纸-2024
7
站出界限。内与外，应允与禁止
系于衣着的象征，一扇门
毋须为朝向、正背而烦恼而絮叨
倒是巡游减轻了分量，降至
狐狸的替身，再降几分
担当皮毛遮掩住的警察的骂名
8
抢在露水之前，摆好西红柿
摆好茄子、土豆、豆角，绿色叶子参差
摆荡着晨光，晨光里粼粼的顾客
洋葱放在面前，不时啃一口
挑上这担子再没有田园与自由可言
好在眼泪可控，不必迎候风
9
拳头何需蓄谋？何需准备好
标配的夯货那两百斤颤动的肥肉
躺倒或打倒，无论大街或小巷
孩子如影随形，定定的双目里
判词滚动，好坏分明如鼓声
促人就地打洞。或打个滚，驾云离去
萧文亮《猴王沐浴图》24.8x16cm-白色宣纸-2024
10
这棍儿小如树枝，两头开棉花
便得以往十万妖邪隐居的洞穴试探
看舌头回缩，听喉咙咯咯作哕
所在更为简陋，内里
罩上白色的蝉衣，换班的钟点
催人脱壳，一如摘下油彩的脸
11
卖弄或谋生，需要纯粹的技艺
钢丝绳上容不下第二个大圣
每一次旋转恰巧完成在三百五十九度
余下的交给掌声，交给未卜
生死是炽热的雾气，顺从蒸笼夹壁
打赏一点一滴恰如其分的冰凉
12
脚步如雀，背负的书包浮动如山
海市中，时间泛起铁屑与泥沙
凭空而来亦是一种学徒方式
但他在校门口转身道别，但他混入
但同学的行列留出永久的位置
但他并不卸下妆容，但那是生就的脸
萧文亮《大圣图》21.7x13.2cm-宣纸-2024
13
钟缀的附件随意，摆动吧
左右不由己，悬挂的嘴脸不变
他们说，一切属于雷公
雷公并不自知，雷公悠然自得
在钟摆末端，每一次摆荡
消耗一格手工测量的毛糙的时间
14
自行车也会成灾，自行车
也需回收，但没什么能自行完成
拔下的毫毛何时回到原位
至少得抖一抖身子，至少
要站上一辆三轮，战神督战
至少得站上云头，不管充电或是燃油
15
流水线上，诸法诸物皆玩具
一种消磨时间的牢笼，人以为馈赠
披挂在身，抓拿在手
零件同时嘘气，叹如此的整饬
不过是别人玩剩下的玩意儿
哪里有自由可自由购买？
萧文亮《斗战胜佛》48cm×38cm-宣纸-2023
16
活在事实里，书桌前执笔
面对空白的纸张，三种不安分的形象
堆叠上唯一的活动的脸
再小心翼翼也替换不成一面镜子
照着抄写，反复酌定的剧情
背面与对面，另有人讨生活
17
恐惧自指尖渗出，如不是借得
这份权力，谁能在开门的同时检测
镇压火苗的幼年，爆炸的青春
悖论的根柢是悖反，手心翻转
X光洞察前额上三角形的反骨
于是忍受了前两份职业，终生的污名
18
她善于言辞，但以沉默打头
她以快为职业，但以缓慢为标准
她不再承担，但被施予更多
目的地前，有声音宣告结束
她抹一抹脸，抖擞出十二分的精神
开启与己无关的新的旅程
萧文亮《卖艺为生的日子》65cm×21cm-宣纸-2020
19
这样的扮相接近二次驯化之物
它们是惊是喜是怒？抑或顺从地
接受诊治，类比的望闻问切
放入百兽之王的斑斓又如何？
可咆哮，可吞噬。原著中
“蹲着身，伏在尘埃中，动也不敢动。”
20
毛孩子蜂拥如毛，纷纷举手问好
他们认出了双重的引导，师尊限制了现实
大王闹翻天，暗暗盗出童年
多么厌烦这个词，守望者转过身
尾巴是庙后的旗杆，刻意摆出个破绽
欢笑迎风飘荡，烈烈不减分毫
21
面孔在脸的深层，主席台上
无法亮出，无法分享骗得的金丹
也就成仙这一夙愿未了
富贵有什么可说？全是风的壳
饶是如此，终究要就地一滚
以双脚为触角，学习蜗牛的话术
萧文亮《身份的焦虑》65cm×21cm-宣纸-2020
22
无房之乳接力而至，最后一棒
固定在晨光里，依旧要跑过时间
跑准电梯升降所托付的节奏
交换玻璃瓶里的有无，交换账单
大部分沉没于白色的酽的梦，少部分
为他唱，“我要这铁棒有何用？”
23
修剪城市灵魂的绽线，园丁列队
而出，而上下，而互相拍打
醒目的不是同一的脸，是同一的马甲
绿色的裙边去也就去了，幸存的
花果得也就得了，何必追问
行经处自会生灭只属单个人的山
24
如果足够快，头衔上尾
这地下的在轨轮回将静止，死亡
将从簿上勾去，不再发生
移植松树于脊椎，于车厢
到站时戴上嵌金花帽，望来处几秒
节肢体内，尽皆牢骚与疲惫
萧文亮《山中的日子》65cm×20cm-宣纸-2020
25
彩蛋不负责雏鸟，放映员
放纵光影在面前交媾，生产蚁穴
蚁群一再搬迁，随一杯饮料
安置辎重，固定家园的底盘
这回忆的年轮是有师父与师弟的
辗得油彩裂开，涌出泪来
26
杀生即是修行，持刀的人不如是
观想转至眼前的流水，听任
活物自暗影挪出空隙即可
血泼溅在素食上，提醒素食
念过的经，饮过的酒，相好过的人
何尝不是刀口舔得的缘分
27
可计算，可调试，可复制
纳入程序的山河总对不准真实
或者差水源，或者多碎片
据守猿的复调，掷粪相认
水井层层相映的绿色柳枝间
救命的头发稀疏如预订
28
手术刀乃古老的渡船，艄公
紧挨钓客，钓客紧挨游客的行李
夜色自灯的边缘分泌触须
腹腔积液不动声色，混淆镜子
闪过变易的双手捧着的心
它鼓动一句谚语，过河即弃
萧文亮《念经》48×24.5cm-宣纸扇面-2020
29
在厨房吐纳，在案头超度
偏爱洋葱对五百年泪腺的按摩
起锅前后各搭配一片空心
沿帽子往上修塔，自竹节
往旁边咬破无限味道，穿山越海
一撮雪于不灭火焰上摆盘
30
若即若离的好露出微苦
啄木鸟不放过柳树，不放过初冬
眉毛与鼻毛留给下个二月
表情统统往后仰，尤其是胡须
靠近火就提炼灰烬，蒸腾复燃的
整本故事不见踪影的御猫
31
面对火，取出生与死的中间形态
原始方法未必容纳得了烘焙的温度
爱人递过去炭，取回来甜
面包师之面只接受雕刻，不允许着色
形象皆可食用，孩子捧住空
他们为未来预备着各自的爱与爱人
32
坐上土堆，收放线的自如
猴王以其轻盈飞上天
有的舞弄棍棒，有的吆喝喽啰
老人们散开，目光偶尔在上方交织
牵绊彼此的叛逆，拉拽
若有所寄的风筝的逃离
萧文亮《女儿国》65cm×21cm-宣纸-2020
33
阶梯只分黑白，左右、上下
表述出来就是旋律，穹隆大厅下
山水退居于横直的座椅
无论焦点、散点，都是古典叙事
比之于手指，比之于脸上脸
琴键又得让位于石头的崩裂
34
由存在掏出存在的困境，街头
赞许这样的规则胜过乞讨
你的玫瑰开放前，住着何方妖孽？
礼服装备此时，言语抛撒糖果
如果鸽子不脱去兔子
下半夜，魔术棒如何重若千钧？
35
此时此刻，杯盘碗盏皆头颅
捧在手上如捧椰子，敲碎吸食
觑他们不自知不自警的醉
别忘了留驻的一滴泪，肇始
整张桌子的怨愤，反转一半的爱情
一再端上来，趁热气腾腾
36
游荡人的皮囊，拿出动物
演绎假声与疯狂，演绎
被垃圾桶吸引的专注
忽然开始调侃，拿呵骂开涮
仿佛也是种计算，也是
可能修成正果的大道
萧文亮《有小蜜的日子》65cm×21cm-宣纸-2020
37
烦恼瀑布垂顾客为悬崖
修整柔韧之水，剃度流行之根
数千年手把手传递拟圣
起点无意，瞥见门被反复推开
道别者足踏莲花，仿佛新生
闯入者默默排进行列
38
火光泼溅，泼一张烈焰脸
肉身隐藏于此，才能打反抗的铁花
一座桥自此只通往内部作业
目光刮过来，内有长歌
更作哭声，滴答输送孤勇之血
铸怒吼之脊，与长夜抵刃
39
抹去身份才能走进人流
面庞上尝心尝地图，尝死灰之燃
他人即微光，叶绿如光
不要看向屏蔽门，当它滑动
火焰依旧向南敞开，内里
石子熟透，挣脱瓜秧
40
拼蓝图，黑手搬动红砖
眼见皆建基于灰，他们岂不知
金才是无限托底的底色
描画两笔就能神完气足
偏临时说不，踢翻怪兽
机械的肠胃兀自搅拌红的骨相
萧文亮《大闹天宫》132cm×32cm-宣纸-2020
41
在线条的曲直背后挖矿
群牛在场，共斗一簇红的覆盖
喜闻乐见的场面，数字疯长
先展示欺骗，互相摸牌
收割者占据对方的家人与形象
孩儿托庇他人，妻子苦苦哀求
42
房屋腾挪快过鸟笼，纸上
江山不动，但签名须定期更换
也就更换了定居的梦
拔取毫毛作为佣金，藏在
除毛的腋下，右手高高扬起时
忆起曾有过性别，好过女色
43
至云与飞鸟镶嵌的边缘
囚室仍可提升，独居
而看守一座城的头顶，人是点缀
因日光升降，祈祷平安
下放便是平衡雨水和秋色
对讲机接通，总是自己在说喂
44
有何事实可言？主事人切换沉默与唠叨
话事人占据一张空桌，左顾右盼
提出的问题射向湖心乌云，那里一人
驮负群山，步履踉跄，如霜雪摧迫金轮
季节在语言上翻滚，匆匆记下
车辙回答道路，回答纸张的伤疤
萧文亮《打怪升级图》35cm×20cm-白色宣纸-2019
45
把自己推到前面，越过去
继续推电子音重讲一遍的笑话
他在角落实时哭泣与抑郁
要注意妆容，手势的分寸
固化形象是他们允诺的变现的前提
哪怕遍寻无着共情的门牙
46
种下什么，收获什么
这一初始的愿念种植于初始
劳作与生息流淌咸史
一行注解一行汗，草丛生
心念维系之猴，意念圈禁之马
掌蹄遮没掐断的嫩芽
47
点上点，结内结，圈还圈
闪电骤发球状波，持枪人脱戴
面罩阻挡三千重歌谣
经受敲打，痕迹磨损俱无
最外层枪眼摆脱不了反复喷漆
张开嘴，牙如沙，喉已哑
48
以皮肤搓绳，捆缚、抽打
开门迎进的盗贼，连举七鞭
紫胀鞭痕隆起沾水的快感
忍不住包裹在内，忍得住
扭头呲牙绽露脂粉层叠的笑颜
浅短褶皱里，次第交换
萧文亮《闹天宫》66cm×43cm-白色宣纸-2019
49
袖珍或家珍，开口那一刻定
人只能在属人事物上找到入口
唇舌合力，延阻石头合拢
记忆引导睡眠，找了回来
于是落水与枯水于洞中陌路相逢
于是增补，践了三刀的约
50
打揭劈盖压云扫穿托挑撩拨
根基于立，寂灭生命之水的流动
交付他人之力，御友御敌
向来不是单数，却只有一个身躯
森严规矩阵列如林中枯木
上下突破淤泥，并无开枝散叶
51
情愿就此道别，下一滴雨水
落在冰凉的墓碑上，落在亲人
泪水之间，青草一茬茬接续
如同亘古不断的头颅伸长
伸入鲜红的爱人之心，那里恨
如噩梦漆黑，漆无证之罪
52
这廊道短促，不够婀娜，不够款摆
一次完整的、标准的走秀
必然包含的折返，低声，服务
纯然的美还得返回廊桥，整理
专辨真假的行者，目光捏合如镊子
从一城一地偷得一份临时度牒
萧文亮《梦已醒》50cm×25cm-白色宣纸-2019
53
疼痛不饶人，只在于程度与时间
只在于发起者的沉默，是否能
平衡承受者嘴巴的开合表露的笑意
还是要摆一摆尾巴，万一凌空时
讨得一线生机呢？至少多一分空闲
看烟圈往深处卷一张青黑的脸
54
贴住对方，对折皱纹的线路
甜蜜程度视笑的原理而定
五官与躯体都消解于不存在的溶液里
无人喊停，此刻世间无人
迫于呼吸，不得已吐出两张脸来
多余的步数，后退得如此陌生
55
杯中靛蓝，漫漶酷暑偏右的焦渴
急切起身道别，只为赶着日月
给桥下水上沉浮的画像添些颜色
得便可蹈虚，伸脚入炉火深处
死亡无法逼视的幽兰般冰冷
往前是一种仙境，往后是大圣块垒
56
切换道路才能叩门，抑或相反
坐到雪满南山才算横箫为笛
召唤来去牙之象，不啼之鸟
语言内部的雪并无如此之多的角
它只管下，不管争相重叠
落上分岔的河，濡湿河上之雾
萧文亮《美猴王》51cm×23cm-白色宣纸-2019
57
她同时输入与输出，全无停歇
仿佛张开的耳朵是漏斗
承接的字，直接从手指流入屏幕
说话人喘气时，她想起了抬头
被速记的脸上的切换提醒她
出门前照见的人，尚未放下凶器
58
在范围之内，把自己称量出去
范围之外毁败一切天平上的刻度
至少，换一口唾沫啐上去
那噩梦几斤几两？交由他人补缀
墙上绣出的凤凰也起舞，也饮
粉白遮掩不住的绿草的露珠
59
扩张以倍数，或者以声的蓓蕾
隐身在法的背后的嘈切
毛刺不准备平顺，倒钩墨绿
人滴落水草群，可别忘了摇摆
一旦随波，面孔唯有逐流
一尾一尾荡开围拢的红涟漪
60
戏拟一回母腹，零碎崩裂
出生不能减损的硬度纷落如雨
增添人世的复数，一声哭
描摹出来的眉目，冲谁传情？
陷在窠臼暖根，东胜神洲
已向西北倾斜又一个周末
萧文亮《打怪升级》43cm×42cm-宣纸-2018
61
怕被冲散，所以不打算固定
怕被人斥骂，所以一退再退
怕什么都不带来，而只能借势转型
必得摇落什么，必得裹挟什么
必得俯身于一步一步的虔诚
才能着落文字，任意嗤笑
62
取用限定的葳蕤，不辨时令
瓜果的秘密已埋伏于藤蔓
花装扮谜面，叶装饰会心的眼神
是被自己镇压了五百年
这样的柱子，谁又期待摇下枝叶
作舟作履，带人渡过一片流沙
63
眨眼之前，生灭全部流程
金鱼在明日吐出的水泡，将在
此刻由昨夜的圆月照耀一秒
甚至快过苹果的成熟，快过
头发在少年头顶灰白又脱落
而容纳之所，只有光与电
64
新做一个梦以摆脱一个梦
种下无限套环的诱惑，仿佛镜头
能放出虫子，啃食距离
定身法到此失效，冷雾不断
涨落毛孔，挤压不尽定向的喘息
那一口井不知该朝上朝下
萧文亮《大闹天宫》137cm×22cm-宣纸-2019
65
看不见的楼梯可上可下
换过一行旋律，定音的鼓点
擂破隔壁的一对耳膜
麻雀停在哪一阶？它张开嘴
叫出无声，响在无脸上
错落的血蓝色的无齿间
66
桃肉辐射银质之热，溃烂
拒绝雌伏于想象的黑洞
那里的核孤独如晨星
跋涉是应然的，残山剩水
收留解脱裙裾之后的皮与骨
期待一口气，吐出故芬芳
67
或许是虚构，但在描述时
已安然地就位，坐标纵轴饱满
凌乱了横向厘清的丝线
虫豕不自觉，拱起背来
积蓄满格的能量发动的瞬间
炸成碎片，一切就此可能
68
栖身粒子内外，伸缩两可
匣子弹开，叶片遮蔽的大片缝隙
逸出一千五百年的时段
静不下来，除非心上加锁
持钥匙的人骑着黑猫夤夜到访
猫爪抬落时，说唱倾出
萧文亮《天团》132cm×20cm-宣纸-2020
69
她在讲，银杏叶在她肩头黄
律法与赦令应声而出截断的象
长牙缓缓，戳破庄重的云
水以伞朵朵洒落，亦是杯盏
浮起草顺势而就的绿的指环
意在喋喋者，不休也不念
70
全称之沙卧于河之全称
局部之蚌柔软于石，迁徙水波
洗尽剩余，接骨草偃伏
自有星群对应，遍数
存有之磨转动两岸瘦的青山
多出来一粒，胖的珍珠
71
在竹子内部打盹，摊开手脚
触碰不到竹节与竹壁，青色的虫子
不管不顾地蛀包裹的空气
露水落在外面，沿着另一重青
消化建筑与树木的骨骼
横向的虫眼，钻出完整的空
72
于是穿上影子，这有限的号衣
将被逐步廓清的欲望洗涤得褴褛
衣兜里的碎贝壳换不回孤筏
渡不过眼泪之海，索性停下
索性拿出椰子壳取而饮之
粗盐在先制造的渴，细盐在后宽解
萧文亮《高光时刻》132cm×22cm-宣纸-2020
萧文亮《齐天大圣》24cm×19cm-宣纸
跋诗两分为插曲，终了时回到循环
自行完成微型封闭，反复播放中
台词日益偏移，却无损观感
一分为主题，加加减减运算苦难
拐弯的支流各自奔涌，冲决
皮相的路障，注入终端故事海
仿若西来剃刀，去了两头四臂
一人紧踩玻璃渣铺就的本路
完整了分内的爱情、友情、真理
他的大职正果，他的斗战胜佛
皆可一笑，如披满头的松针
一根一根摘下，绣并蒂的莲花
2022.8.14—11.19
【关于作者】
李宏伟，四川江油人，现居北京。著有诗集《有关可能生活的十种想象》《你是我所有的女性称谓》，长篇小说《平行蚀》《国王与抒情诗》《灰衣简史》《引路人》，中短篇小说集《假时间聚会》《暗经验》《雨果的迷宫》，对话集《深夜里交换秘密的人》等。曾获吴承恩长篇小说奖、十月文学奖、华语青年作家奖、徐志摩诗歌奖等奖项，作品入选收获文学榜、扬子江评论文学榜、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亚洲周刊·年度十大小说等榜单。
【关于艺术家】
萧文亮
毕业于天津美术学院国画系山水专业
获硕士研究生学位
现居无锡/南京
—— END ——
出品人：王成业
学术顾问：阴澍雨
学术主持：刘大石
特邀编辑：杨公拓 运营责编：刘 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