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扉与心扉|张国领专栏(110)

河南文苑 原创

2024-08-11 10:22

柴扉与心扉

柴扉。柴者,篱笆也;扉者,门扇也。

有朋友看了《柴扉旧事》之后就问我,你文章里的“柴扉”是不是为写文章而编出来的?在部队大院住着,又是在省会城市,哪来的柴扉?难不成你那连排职务还给你个单门独院不成?

说实话,我这还真不是矫情,为赋新词强说愁,而是确有独院还带柴扉,因为我住的是“高干别墅”的一部分。

在我爬满了金银花秧子的篱笆墙中间,留着一过道,在这过道口上我弄来四根木头钉成一个框子,然后将这个框子固定于篱笆墙上,本来是想着这样能隔断那些喜欢攀新结旧的金银花,使它们不能勾肩搭背挡了我的出路,仅此而已,没打算再安装一扇大门。因为在这个大院里,虽然住的人员单位、身份、来历和成分都比较复杂,可毕竟院子的大门口还有哨兵站哨,比起社会上的一些小区院子,不知要安全多少。放眼院子内的各家各户,没有建院墙、装大门的,更没有安装防盗门的。不说达到了夜不闭户、路不拾遗的良好风尚,也绝没有发生过偷盗、丢失物品的现象。

我住的房子虽小,门外却异常安静,因为西边、北边都有围墙和住户,东边被我在篱笆墙上种了金银花,出门就是池塘,只有一条小路进来。不但安全,还给人一种小径通幽、庭花别院的感觉。

可自从与单身女人发生“领土主权”之争之后,觉得敞着大门已不能保证院子里的安全,特别是那些绿油油的蔬菜苗,又娇又嫩,少许刺激就有可能一蹶不振。我就又找来四根木杠,钉了一个框中框,框上又钉了一排竹篾,将它以门的形状捆在了大门框上,煞有介事地买来一把挂锁,等我再出门时就把这个柴门给锁起来。

这样的柴门虽防君子不防小人,可小人要是想进来,就必须要破门而入,这破门就是证据,就是把柄,就是图谋不轨的行为。别说还真管用,我这一脚就能踹开的柴门,住了几年始终完好如初。

就是这完好如初的柴门,突然一天被踹开了,从正中间踹了一个洞,这个洞大得足以使一个大人探身就能进去,完全不用弯腰。这个洞是在我的目睹下被他踹开的,但我却无力阻止,因为我毫无防备……

那是一个初夏的夜晚,天上的星星稀疏明亮,月儿不知去了什么地方,路灯的光惨淡地照耀着寥寥的行人,匆匆的人影忽儿被缩短,忽而又被拉长,就是在这一拉一伸中,我和兄弟董联星走在从市区回古城郢的马路上。

我们每人都推着一辆破旧的自行车,都没有要骑的意思,只是推着、推着……就推出了一路的伤感甚至是伤悲。

从周广庭老师家出来时,我的神情就有些恍惚。联星说我喝多了,我说没有喝多,我平时是不喝酒的,躲不过去时也就是二两酒的量,量小能弱的人最清楚自己几斤几两,见了酒躲还来不及哪敢喝多啊。我知道在老师家喝酒我没有躲,因为喝了这场酒老师就要离开合肥,举家迁往北京了,他临行前请他的两个学生喝酒,学生岂有躲酒的道理?喝的是老师的酒,心中有对老师的无限不舍。

第一次认识老师是我入伍的第一年,也就是1979年的6月份。

那是我入伍之后第一次离开连队,去两百公里之外的团部,参加新闻报道员培训。

培训班在蚌埠郊区的黑虎山上,来自十几个连队的报道员们,基本上都是第一次接触新闻。由于我对新闻知之甚少,七天理论课都是老师给我们讲的,讲得深入浅出,从国内的新闻宣传讲到国外的新闻大战,再到部队的新闻写作。可怎奈好老师遇到了笨学生,我这人天生愚钝,对新生事物接受缓慢,对那些高深的理论听得似懂非懂。理论课结束之后,剩下的七天时间我们被分到各连采访,哪想我七天时间里竟没有写出一篇新闻稿。没办法的情况下,只好写了五首诗作为“作业”交了上去。在培训班总结大会上,我是准备好了挨批评的,可万万没有想到,讲到我的作业时,老师不但没有一句批评,给予我的全是满满的表扬。他把我写的诗都逐句朗读、分析,讲出好在什么地方,大家还不时为我鼓掌。我知道老师是从来不写诗的啊,他不但对我的诗歌评得在理,话语还非常真诚,这给了我极大的鼓舞。

就这样我带着一箩筐的自信回到了连队。从此之后周广庭这个名字与我的人生便紧紧地联系在了一起。

我的第一篇新闻稿是他给我改写之后刊登在《安徽日报》上的,接着又是他把我从连队调到团政治处专职写新闻的,我的第一次探家报告是他给打的,因为新闻写作成绩突出,连续三年的立功报告也是他给我打的。

武警总队成立之后,他调总队宣传处当新闻干事,很快就把我调到宣传处当报道员,当他得知我超期服役,对提干不抱希望,欲转志愿兵时,多次找我谈话,让我不要着急,再等等,一旦转了志愿兵再改变就难了,提干的机会一定会有。

在我当兵第六年的时候,终于赶上了一次北京军区新闻干部教导队招生的机会。

那时安徽总队符合入学条件的报道员很多,而招生的名额只有一个,老师在政治部会议上力排众议,坚决主张按成绩排队,把我作为第一名上报,就这样在党委会上我得以全票通过,使我实现了从穿草鞋到穿皮鞋的命运转变……

十几年里,老师教我的不光是新闻写作,他还教我工作怎样认真,追求怎样执著,学习怎样勤奋,对人怎样真诚,对部下怎样关心爱护……

在一起工作的岁月中,我有了心结都找他解,我有了困难他都主动帮,从内心里我没有把他看成是领导,而是好战友好兄长,有时甚至是视作父母一样。当听说他要调走的那一刻,就有一种巨大的、莫名的失落感涌上心头,像鸟儿失去了栖息的枝干。

我不知道喝酒的时候都说了什么,但无论说什么都不足以表达内心对老师的感激和不舍,那会儿我只想用酒来倾诉,只想用酒来掩饰,只想用酒来祝福,也只想用酒来忧怨。

那天晚上是我平生第一次喝多了,走出老师的家门,我和联星在深夜推着自行车走完三公里回家的路,他说我路上一直在唱河南豫剧,一路唱的都是同一句唱词。

他送我到家时已是深夜,妻子已将篱笆门上了锁。我刚想从身上找钥匙,却听到“咔嚓”一声脆响,联星用脚将篱笆门已踹开了一个大洞,他拉着我从那洞口就往里钻,这一钻将没有完全断掉的竹篾条全部给折断了。

柴扉洞开,从此没再关闭过。

竹篾断了可以再钉上,但老师这一调走,就意味着不会再调回来,从此将远隔千里之遥,难得相见。

那一夜我失眠了,因为想到在一起多年的首长、老师、战友,以后再不能在一起工作,甚至见不上一面,更不敢奢望还会在一个单位上班,在一个院里居住,怎能不百感交集?!

可命运有时却惊人地巧合,后来我和联星也相继调到了北京,我们师生三人又住到了同一个大院里。

当有了闲暇坐在一起喝茶聊天时,偶尔也会说起那天晚上借酒话别的离愁别绪。

人们常说机会永远只给有准备的人,付出努力是得到的前提,我却觉得人生若是有缘分,跨越千山万水仍能再相聚。

老师调北京一年后,我调往河南郑州,我那被联星酒后踹破了门的柴扉小院,随即由他搬进去居住了。

听到这个消息,我就想,联星是不是算到了我调走之后他会入住柴扉,而故意提前把旧门踹掉,好重换新门?

这事儿我还真没问过他。

张国领,河南禹州人,现居北京。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1978年入伍,2020年退休,历任战士、排长、新闻干事、电视编导、《橄榄绿》和《中国武警》杂志主编,从军四十三载,武警大校军衔。

主要著作有诗歌、散文集《血色和平》《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和平的欢歌》《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柴扉集》《意外的爱情》《张国领文集》(十一卷)等十八部。作品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群星奖”,“长征文艺奖”“冰心散文奖”“武警文艺奖”等五十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新时代强军文学作品选》《军旅年度文学选》《中学生喜爱的作文》《初中课时练》《改革开放四十年诗选》《中国年度诗选》等六十多种选本。系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丰台作协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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