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上小红花

尽管是北国之冬特有的料峭的寒冷，然而在湛蓝的天空和橙色透明的阳光的环绕下，世界显得生机盎然。

冰场，不，简直是一个巨大的莹澈无比的水晶盘，轻托着纷纷点点在旋转、腾跃、飞舞的五彩缤纷的花瓣、花萼、花蕊——鹅黄、黛青、碧绿、海蓝色的绒线衣裤，真叫人目不暇顾，眼花缭乱。

我熟练地穿好花样冰刀，先在冰场边缘轻微地舒展了一下肢体，接着后腿一蹬，敏捷地溜进了冰场中心——这儿是花样滑爱好者的场地，而跑道上，速滑健儿们正一个个流星般闪过。

在做了几个练习动作之后，我很快甩开双臂，时而单腿旋转，时而平衡缓滑。我感到自己即将逝去的青春的节奏重又跳动起来。

“阿姨，您滑得真美!教教我行吗?”

多好听的童音!我被这大胆的率真感动了。停下一看，是一位小姑娘，正睁着一双满是追求的眼睛。好眼熟!我的心弦一动。

小姑娘穿一套火红的滑冰服，同样火红的小圆帽下露出自然曲卷的小发辫。在征得我的同意后，她落落大方地滑了起来。好个雏燕展翅，好个金鸡独立!她滑得很不错嘛。

于是，我同我的小“滑伴”忘情地滑着，在这蓝天、阳光下的冰场。

待到我们满头大汗，手挽手地双双滑到冰场边的长椅上休息的时候，她告诉我，她叫肖小燕。肖小燕?啊，这双乌黑深沉的眸子呵……我一下把她揽在怀里，亲着她火红色的小圆帽。还会有错吗?我的滑冰的启蒙老师，肖冰燕!——这是你的女儿啊!

还是在我上中学的时候，我酷爱滑冰。就是在这里，在这水晶盘似的体育宫殿，冰燕老师教会我一套套冰上花样，也教给我做人的毅力、勇气与追求。

她是国家队的花样滑冰运动员，是颇有名气的冰场新秀。因一次集训中扭伤了脚，才从辽远的黑龙江回到这儿母亲家中休养度假的。

命运往往让人啼笑皆非，假若不是那场闪电般降临的叫所有的人晕头转向的“革命”的话，我也许会追随冰燕老师去献身滑冰事业吧，而冰燕老师也许早就成为一颗闪烁在冰场的耀眼之星了吧?然而，生活却霎时充满了惶惑、迷乱，不知所从，也无所适从。冰燕老师从我的生活中匆匆闪现，而又匆匆消失了……

而此刻我胸前紧贴着的这个小姑娘，就是她的女儿!我们的心在一起怦怦跳动，泪珠儿交织在了一块儿。

妈妈在那场“革命”中饱受凌辱、颠沛，生下女儿不久就含恨死去。女儿在外婆的抚养下长大了，而且，从小就爱冰，爱冰刀，如今已颇露才华。我们说完，她一个漂亮的“燕飞”，倏地驰进了场中间。多美的冰上小红花!旋转吧，腾跃吧，飞舞吧，世界是属于你的!——我在心底默默祝愿着。

1983年1月28日

匡文留，当代著名诗人。满族，生于北京，长于大西北。中国作家协会会员，甘肃省作家协会第三、四届理事，甘肃人民广播电台主任编辑、记者。现在北京兼职、写作。获“中国新诗百年百位最具实力诗人奖”，首届唐刚诗歌奖终身荣誉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