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旅记忆》连载:第一章 记忆中的风纪扣(27)||张国领专栏(86)

记忆中的风纪扣

常怀念风纪扣,是因为没有了风纪扣吗?
军人是什么时候不用系风纪扣的?这个问题今天的新兵都说不清楚,因为他们自从穿上军装就没有系过风纪扣,自然就无从答起。只能问像我这样的老兵,因为我的第一套军装就有风纪扣,第二套军装同样有风纪扣,第三套军装照样有风纪扣。
记得是在我发第十五套军装的时候,我的上衣突然就改成了小翻领的西服军装,随之我的鲜艳的红领章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金属领花。我的风纪扣也没有了,原本是该有风纪扣的地方,雪白的衬衫领上,多了一条黑色的领带。
最初没有风纪扣的时候,战友们都长出了一口气,摸摸脖子上的领带,似乎被解放了的样子,表情好不轻松,好像穿上没有风纪扣的军装自己就帅了许多。为此我也高兴过,不是为这身翻领军装有多帅气,而是曾因为我的风纪扣问题让班长挨了批评,全班的荣誉受了损失,我自然也看了不少白眼。记得那是我当新兵的第一年冬天,有位姓卜的副团长到我们连进行军事考评,从全连十个班中抽考。巧的是我所在的二班第一轮就被抽到了,考的科目是打战术。当时我们发的冬服还是纯棉的布料,那也是我发的第一套冬服,由于穿的时间短,看起来还挺崭新的。
十八九岁的小伙子,火力壮,脑油多,穿上军装容易把领子弄上油腻,为了保护领子,新兵和老兵都会让家人做一条假领子缝在军装的领子上。不是怕洗衣服,是新兵对军装特别爱惜。我的假领子是我的未婚妻为我做的,别人用的是白布,她为了显示手巧,特意用白色的棉线勾织而成,边上还留有波浪形有花纹,看起来非常美观,我很得意地把它缝在在衣领上。可就是这条假领子让全班郁闷了好几天。

棉衣领比较厚,我的脖子好像比别人的脖子要粗些,用棉线织的假领更是比布的厚,垫在领子上显得有些紧,如果再系上风纪扣就对脖子形成了压迫感,所以一般我不系风纪扣。由于领子与脖子很贴切,不注意是看不出来的。在特别讲军容风纪的和平年代,班长和排长经常检查军容,特别是风纪扣,他们很少发现我的风纪扣没系。由于我的连长张学军原来是全团的训练队长,平时训练不但抓得紧,而且有章法,各班的训练水平不相上下,那天抽考我们班,战术动作准确到位,一切都如预期的那样完美。
问题就出在我的风纪扣上,讲评时副团长先表扬了我们:“七班的战士精神饱满,军事动作标准,战斗力强,反应敏捷,机动灵活,说明平时训练是有素的。”说到这里他停顿了一下,用眼睛扫视着全连的官兵,然后突然提高声音说:“但是。”他的这个但是一出口,我们的神经立马紧张起来,因为前面是表扬,但是只后肯定是批评,这是领导讲话的艺术。果然是批评:“但是,作风养成方面,存在一定的问题,我发现有的战士不系风纪扣,这虽然是小节,却说明你们平时要求不严。我们是军人,军人是打仗的,是冲锋陷阵的,在血与火的战场上,往往一个细节就能决定成败。所以我们千万不能忽视了小小的风纪扣,我希望以后你们七连不要再出现这种不该出的问题。”
副团长说的“有的战士”,虽然没点名,我敢肯定是讲我的,我很清楚,我的风纪扣没有系。团长果然细心,别人没发现的问题,他不知何时已经发现了。我想当时肯定全连人都想摸一摸自己的领口,有没有系风纪扣,全连人都想看看谁的风纪扣没有系上,全连人(包括连长指导员排长)都想把这个没系风纪扣的人拉出队列跺两脚。可我们都在聆听副团长讲话,没人敢回头。

我明显感到我的脸已开始发烧,接下来我面对的将是班长的愤怒,排长的指责,连长的严厉批评,队列没有解散我已做好了心理准备。可我想错了,一连两天全连竟没人追查我这个没系风纪扣的人。周日开班务会,我想班长一定会批评我,出乎我意料的是,他只对我们班被抽考的成绩提出了表扬,并没有提到风纪扣的事。越是这样,我的心理负担越重,我准备等班长发言完了主动把我没系风纪扣而影响全班考核成绩的事供出来,可班长讲到最后却做了一个出乎大家预料的决定:“我提议我们全班,包括我自己,从今天开始,把我们领子上的假领子全拆掉,我们缝上假领子是为了爱护我们心爱的军装不被弄脏,可由于我们的假领子不是制式的,薄厚、宽窄、长短都不统一,缀上并不美观。”说着他带头把自己领子上的假领子扯了下来。班长的行动就是命令,我们全把假领子扯了下来。
等我再穿上军装的时候,感觉衣领宽松了许多,系上风纪扣也没有压迫感了。
没系风纪扣的事就这样过去了,没人追查责任,没人在团长以外重复批评,我也没有被批个狗血喷头。但从此我记住了穿军装的一个重要细节—系风纪扣。
我的班长李文奎当年底因服役期满退伍了,重新回到他淮北老家的黄土地上。班长离开部队不久,我也因工作需要调离了连队。临离开连队前,袁同海指导员找我谈话,说话之间我就问到了那次考评中的风纪扣事件,指导员告诉我:“本来我答应你们班长保密的,现在班长退伍了,你也要调走,我就把这个秘密揭开吧。那天你的风纪扣没系,让全连跟着背了黑锅,连队本来是要公开批评你的,是你们班长找到我,他说副团长批得已经够重了,如果连队再批,排里班里跟着批,你就会在连队抬不起头,你还是一名新兵,怕经受不住这样的压力,精神受到太大打击,前程也就给毁了。他知道你脖子比别人粗,系风纪扣难受,最后就采取带头采销假领子的方法,使你系上了风纪扣。”
听了指导员的话,我半天没有出声,不知不觉间两行泪水涌出了眼眶。“谢谢你班长”,虽然是迟到的感谢,虽然他已听不到我的感谢,虽然我不知道此时的班长在哪里,但这感谢是发自内心的。
调离连队以后,一直在机关从事文字工作的我,再没参加过军事考评,但从那次考评开始,不系风纪扣的错误我没有再犯过,只要我穿着军装,我的风纪扣任何时候都是系得严严实实的。
1989年我们部队换上了翻领的新式军装,风纪扣被领带所取替。一晃二十多年不再系风纪扣了,可每天穿上军装,我总要下意识地在领口摸一摸,因为我是一名军人,不能忘了昨天的风纪扣,更不能忘了今天和明天军人应有的军容与形象。

张国领,河南禹州人,现居北京。毕业于北京电影学院摄影系。1978年入伍,2020年退休,历任战士、排长、新闻干事、电视编导、《橄榄绿》和《中国武警》杂志主编,从军四十三载,武警大校军衔。
主要著作有诗歌、散文集《血色和平》《男兵女兵》《和平的守望》《和平的断想》《和平的欢歌》《千年之后你依然最美》《柴扉集》《意外的爱情》《张国领文集》(十一卷)等十八部。作品曾获“中国人口文化奖”金奖、“解放军文艺新作品奖”一等奖,“群星奖”,“长征文艺奖”“冰心散文奖”“武警文艺奖”等五十多个奖项。作品被收入《新时代强军文学作品选》《军旅年度文学选》《中学生喜爱的作文》《初中课时练》《改革开放四十年诗选》《中国年度诗选》等六十多种选本。系中国作协会员,北京丰台作协副主席。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