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片红红的高粱

北流活活

2024-03-23 11:20

在老家众多的农作物中,我对一种作物的记忆犹新犹深,这就是高粱。

这般的记忆并非源于老家的高粱种得多,事实上高粱不是老家的主要粮食作物,只是年年都种的作物。在我的记忆中,没有吃过多少高粱面的食物,现在甚至不记得了它的味道。只记得它是十足的粗粮,口感不好,食物的颜色也不好,是那个年代里令人讨厌的黑褐色,标志着食物的低端。这样说是没有错的,路遥在《平凡的世界》里就是这样描写的。路遥笔下的孙少平们,就把黑褐色的高粱面馍戏称为非洲,档次就处在白色的小麦面馍(戏称为欧洲)和黄色的玉米面馍(戏称为亚洲)之下。

还记得高粱是播种于春天,不像玉米种在麦熟之际的夏天。这样以来一年两熟的土地成了一年一熟,少收一季庄稼自然降低了土地的年产量。高粱本来也不是多么高产,在追求产量、满足温饱的年代,低产是致命的缺陷。另外高粱的脱粒也很特别,它不像小麦、大豆用碌碡碾压那么便捷高效。每年都是妇女们扛来自家的铁锄,坐在生产队的打谷场上,手持红红的高粱穗,一下一下地在锄头上刮,不用说这是个手工活,既费工又费力。

说到这儿有人或许会问,高粱既不好吃又不高产还那么麻烦,何必种它?存在即有其理,种它是因为它那独特的秸秆,是生活离不开它的秸秆。

高粱的秸秆叫作秫秸,因为老家人把高粱叫作秫秫。秫秸有三米多高,在众作物中这是独一无二的,说它“出于其类,拔乎其萃”傲然俯视实不为过。秫秸粗过拇指,像竹子一样一节一节的,表皮光滑坚韧,也与竹相似,内瓤则轻便瓷实,就像天然的泡沫塑料。用秫秸烧火做饭当然毫无问题,但是在当年如果你这样做,人家一定会说你是暴殄天物。因为秫秸有着比柴火更重要的用途,且是其他作物秸秆不可替代的用途。

建房是农家人的大事,但是建房就少不了秫秸,因为房顶的檩条之上首先要铺秫秸做成的箔,这是不可或缺的建材。床是每天必用的家具,但木床的一条条横牚上也首先要铺秫秸箔。放在今天,不论是房上还是床上,都有替代的材料,但在穷困拮据的当年,秫秸是唯一可行的选择。现在想来,当年我们就是天天身躺着秫秸、仰望着秫秸的,被置身在了秫秸之间。不止这些,还有晾晒东西要用秫秸箔,存放饲料要用秫秸箔,甚至挡风遮雨也要用秫秸箔,凡此等等,不胜枚举。可以说形同大帘子的秫秸箔,用时展开,闲时卷起,使用顺手,存放简单,虽朴实无华却用途广泛。试想,一种作物,实可果腹,秆可多用,怎么会不大行其道?

当然上述只是秫秸加工成箔后的用途,其实秫秸经过另一种加工,去除内瓤,用其光洁的表皮可以编制席子、草帽等多种生活用品,比如家家天天使用的盖大铁锅的锅盖就是用秫秸皮编制的。这种锅盖虽说简陋,但是它既透气又保温,比后来的不透气不保温只好看的金属锅盖要好。锅盖之上,热气腾腾,饭香飘荡,这家的温馨、童年的味道现在似乎还能感受得到,秫秸之功可谓大焉。

同样大行其道的还有高粱秆最上端的那一部分,即高粱的穗子(当然是去掉高粱子粒后的)和穗子下面的那一截又长又直的秆,老家叫做莛秆。小时候打扫院子用的是竹枝做成的大扫把,但是打扫住室、打扫教室用的则是高粱穗做成的笤帚。还有刷锅的炊帚、推碾推磨扫面粉的笤帚乃至扫床铺的笤帚等也都是用高粱穗做成的。另外笤帚还有一项特别的功用,就是用来打调皮捣蛋的小孩子的屁股。笤帚威慑力挺大,杀伤力很小,吓唬吓唬孩子正合适,这在当年是常事,多数男孩子都接受过这样的教育。

至于莛秆,作用也一点不小。用针线将一根根的莛秆穿起来,再裁成圆圆的形状,就是蒸食物用的箅子。如果缝成上下纵横交错的两层再裁成圆圆的形状,就成了盖垫。既称盖垫就是可盖可垫,盖水缸盖面瓮盖盐坛,垫饺子垫面条垫窝头。因为它既轻便光洁,又不易与食物粘连,所以家家都用,特别是摆放饺子,它是不二之选,在今天的城市里还常见有人在路边售卖盖垫。

在农村长大的孩子是要参与各种田间劳作的,我参与高粱的劳作有两次印象深刻,且都是灭虫。有一年生产队的高粱地里突然爆发了虫灾,不知道从哪儿冒出了那么的虫子,高粱的叶上秆上甚至地面上爬得全是。为了灭虫学校停了课,面对着这种二指来长紫中带青色的虫子,我们也不含糊,铆足劲迅速地将它们就地正法,还活捉上一瓶子拿回家喂鸡。另一次是生产队种植的新品种高粱生了蜜虫,长长绿绿的叶子变得油光明亮,黏糊糊的。我们用氨水代替农药(大概是没有农药),用炊帚蘸着氨水一片一片地刷,结果是蜜虫死了,叶子也枯了。这种新品种叫矬秫秫,就是长不高的秫秫,产量虽高但秫秸太矮,失去了它的重要价值,以后也没再种。

劳作之外,也少不了借割草挖菜之机嬉戏出没于青纱帐中。由于长成后的高粱又高又密,人们一般懒得往里钻,因此当我们钻入高粱地深处时常有惊喜发现,或是一大片茂盛的野菜,或是几株果实乌黑锃亮的野葡萄(龙葵),或是几棵结有大大小小甜瓜西瓜的瓜秧,或是平日里难得一见的花草,或是几只正在觅食的鹌鹑……不管是什么总能让我们乐上几天,甚至记忆一生。

斗转星移,时过境迁,四十多年后的今天,生活中早已不见了除盖垫以外的秫秸制品的踪影,但是我还是会时时想起那大片的青纱帐,想起高粱熟来红满天时的丰收景象,想起祖父蹲在院子里熟练地穿做秫秸箔时的背影,想起祖母和母亲揭开锅盖,望着那一锅蒸得恰到好处的食物时一脸欣慰的笑容。这或许是因为我们曾为生活而付出过艰辛的劳作,是因为我们广受高粱的泽被,而感恩和怀念由它陪伴的那段贫寒的童年岁月。

注:图片来自网络,特别鸣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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