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缘起：少年时代的陶瓷商店

胡赳赳：这次展出的缘起是什么？

王秋人：这个展览主要是以画陶瓷为主，这个想法也是逐步形成的。

2006、2007年有机会去景德镇画瓷，当时还只是初步开始，到现在过了十五六年了，也累积了一些经验，画的风格也在不断地变化。从青花到写意，再到工笔的青花，从釉上、逐步过渡到各种器型，现在是一个时机去做这样一个展览了。

疫情期间延期了三次没有做成，所以放到今年，我又去景德镇画了三四个月，三年累积起来的作品比较充分了。

回想和瓷器的潜在因缘可以推到更早，我小时候在上海学画，我的老师周凯是中国美术学院第一届国画系研究生，同班同学谷文达、孙良、王健尔等都是国内传统国画圈的重要人物，老师住在上海南市，我每周去他家都要经过金陵路路口，那里有一个景德镇陶瓷商店，每次路过我都会在这里徘徊流连，还经常会买。

回想起来，现在画瓷跟这些都有关系，我还专门写过一篇文章，关于十二三岁时去这个陶瓷店的事情，因缘可能那时候就结下了。

高81.5厘米  口26.5厘米  底31.5厘米

胡赳赳：你自己对这次展览有什么期待？

王秋人：第一，是做一个呈现和小的总结，看一看外界的反映，因为我画瓷和纸本的感受完全不一样，只有一部分熟悉的人了解，绘画圈的人还不是很了解我画瓷的情况，会有新的风貌展现出来，也会有一些纸板的画儿，主要是以瓷器为主，中贸圣佳这个场地是北京市展览瓷器最好的一个空间，设计的非常好，很适合展示瓷器，四面都能看见，这次展出也是一个开端。

胡赳赳：我的印象当中，你在疫情期间跑到景德镇忽然画了一批东西出来，画瓷是突发的灵感还是一直想做的事情？

王秋人：我觉得有些表现方式看上去是突发的，实际上是有逻辑关系、前因后果的。

如果没有早期的青花就不会有后面诞生的一些表现方法。我的艺术习性是经常会发生变化的，一个东西画了一段时间自然而然就会有变化，我始终会用新的尝试代替旧的东西。我不会把一个系列永远画下去，这次展览也有一些06、07年的早期作品，绘画作品有几个系列我自己都没有，瓷器的创作系列在这个展览上可以看得很清楚。包括紫砂壶，我始终能画一些别人不敢用的题材，没人在瓷器上这么画过，但不一定说这个语言是你创造的。

我经常跟学生讲，你可以用写意来画工笔画，也可以用工笔来画写意的精神，要有这种思路，不光用在紫砂壶、瓷器、纸本绘画，这样你就始终可以在你的任何作品上找到新的思维方式。所以我每一年画的都是不一样的，我也不是有意要追求，但它自然就不一样。

02

人体的紫砂壶，还没有人刻过

胡赳赳：你疫情的时候去画紫砂壶，我还想过去找你，我就感觉你那个劲儿特别好，是不是那批作品出来以后就特别受欢迎？

王秋人：是的，紫砂壶我就这两年开始接触，用传统的方法刻梅兰竹菊我也可以刻，但我不是长期的刻工，我刻一个杯子要用一天，这不是我想干的。我在和朋友聊天的过程中就觉得有些新东西可以尝试，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我突然发现可以变化一个方式刻紫砂壶，景德镇当地的大师也没有人敢这样做。

我就尝试刻了十几把人体的紫砂壶，可以说紫砂壶历史上还没有人刻过人体。有个藏家一看就喜欢，他问我能不能刻每一把都不一样的，我说可以，马上起了100个稿子，刻了110个，因为烧的时候可能有损坏，这种创造也可以说是紫砂壶历史上是第一人。

胡赳赳：你改变了大家对紫砂壶的一种印象，以前是当做一个工艺，你把自己的创意、文人气息、清雅的东西放进去了，而且大量的留白。

王秋人：我有浮雕、有线条、有装饰性的不同风格，这次展览也有十几个紫砂壶，有山水的，大部分以人体为主。

胡赳赳：你觉得你在宜兴画紫砂和在景德镇画瓷这两批作品是一个什么样的关系？

王秋人：都是在纸本以外的器物上，画家早期画画的时候器物对你的影响比较大，我画画五十年，创作也有四十年，器物本身对我的影响已经很小了。某种意义上说是经验比较丰富了，找到适当的东西都可以去表现，无非就是材料快速熟悉的过程。

画家和画家以外的人进入创作有一些优势也有一些短板，技术工艺没有学徒出身的人熟练，但是你也有一些别的艺术上的认知可以加上去，产生新的认知，材料不是问题。

胡赳赳：疫情期间你是先去的景德镇还是先去的宜兴？

王秋人：两边都去，宜兴也去了两次，景德镇没有封控过，我经常跑过去，那里疫情没有那么严重可能跟当地经常烧火有关系，这个病毒是寒湿的，按中国的五行学说景德镇肯定是火城。那里很多广场都是圆盘的，有的路口有七岔路口甚至九岔路口，鸟瞰像太阳。

去年景德镇很好，外界的人不进去，人很少，工作人员也没有别的事情，就辅助我创作，今年疫情开放了，反而会产生很多干扰。

王秋人作品

03

艺术和生命融合，彼此加持

胡赳赳：紫砂主要体现的是线条的美感，更接近金石气的东西，你的画瓷可以在颜料、色彩、形象上富有表现力，会不会有人觉得你画瓷的部分只是单纯把纸上的作品移到器物上去？

王秋人：初期的时候是这样的，07、08年我刚去画一天可以画七八件，不熟悉这个材料，用画国画的方法去画瓷，但后面就越画越慢，最后要三天才画一件，把纸本上水墨的东西基本上在青花上体现出来了，用很细的画法，也很好看，但那个时候只是把纸本上的画再移到瓷器上。这是画家去画瓷最容易犯的毛病。现在就不是这样了，我画瓷的作品和画纸本的作品不是一回事，内在关系虽然还有，但画瓷的语言形式和纸本上是完全没有的。

胡赳赳：在用笔上有什么不同？

王秋人：用笔上有相同的地方也有不同的地方，关键的差异在于毛笔跟纸接触和跟瓷器接触不是一回事。比方说一个是喝酒一个是喝饮料，都是水但形式是完全不同的。我现在喜欢画瓷是在这个过程中享受到了艺术的快乐，原来只是把画画好，中国人很少享受到艺术，国外的艺术家是有的。

它是艺术和生命之间融合的状态，彼此加持。把画画好是个过程，如果到了五六十岁还是只想把画画好是很失败的。我在画瓷的过程当中就能找到享受艺术的过程，不仅限于把画画好。

胡赳赳：本身要画好也是跟随着你意识的深入又有不同的看法，根据你的观念、建立的模型、审美意识的变化，画好也是一个变化。你画瓷的毛笔应该是不一样的，尤其是用颜料的时候，你在材料上还是用你擅长的国画那套工具吗？

王秋人：这个不仅仅有画家的优势，比如对艺术认知的高度、趣味、情趣，但我们也要做到工艺、技术不能比景德镇的技师差，要达到标准。现在很多画家觉得效果很好，但只是画家的自我认知，如果放到景德镇作为陶瓷工艺来说实际上是两个圈子，这两个圈层是不交汇的，市场也是两个盘子。

但我们有时候去景德镇这两块会重合，观念会冲撞。我现在认为有画家的认知高度没有错，会给景德镇瓷器带来新的艺术活力，这些是那些学徒技工不具备的，除非他们去央美、国美开拓了眼界，所以要求我们画的这个东西也是要符合景德镇的技术要求的。

04

我用的颜料之多，颜料商都很惊讶

胡赳赳：在你的研究当中用的那种景德镇的矿物质颜料还有那些工具，比如有的笔前面要带钩钩的，可以介绍一下吗？

王秋人：那个笔我是不用的，这是画家从小技术上的训练养成的，技术上是两码事。比如“分水”这个技术要具备有绘画性，还需要大量的实践，不是几个月就能做到的，需要两三年甚至更长的时间去熟悉笔性、料性。景德镇人长期的口头禅就是“要试”，必须实验，很多时候会失败，我试的过程不太长，当地人也会告诉我怎么去做，本身就是画画的，掌握起来还是比较快的。

胡赳赳：你经常会使用的是哪几种颜料？

王秋人：釉上的颜料只要有的我都用上，我用的颜料之多是当地颜料商都很惊讶的，画传统工艺的可能一辈子都用不了我一次用到的颜料。

左三：高6.5厘米  口9.5厘米 底6.3厘米 

胡赳赳：你的作品后来烧出来的感觉就有点泼彩的味道。

王秋人：是的，有一点，但实际瓷器上是没办法泼彩的，瓷器都是画上去的，我可以掌控做到有流淌的效果。像我这样用颜色是当地很多人没有见过也没尝试过的，反响还是很好的，至少有一种新的创造。

胡赳赳：你自己更喜欢釉上还是釉下的？

王秋人：喜欢釉上的，它更符合画家创作的颜色感觉，因为釉下青花的颜色比较单一，还是有某种局限性，画传统的比较合适，画我现在这样更放松的表现方式还是釉上的颜色相对比较丰富。所以都要烧制两次，偶尔要烧三次，但基本上一次就过了。

瓷器还是有特殊的魅力，可能以后我会花更多的时间在瓷器上，跟纸本的差异比较大。材料不同，体积感、釉的质感和纸本完全是两种属性。带来的创作思维方式不同，可以发现一些纸本上找不到的东西，也有一些内在的逻辑关系。

05

我是不怕别人模仿的

胡赳赳：有些艺术家创作的时候一般不愿意去公共空间创作，但是景德镇都是公共空间对吗？

王秋人：是的，基本上没有什么影响。但在纸本上合作画画我是不愿意的，有人的时候我没法表现出最好的状态，但在瓷器这里不会，随便谁看都没事，这点我也觉得很奇怪。

胡赳赳：还有一些创作者担心是在公共空间创作会被别人模仿。

王秋人：疫情期间我在那里遇到一个给寺院做佛像、雕塑的人，她觉得我画的这个杯子很简单、很好看，她也想跟我一起画。我们在同一个工作室，但是她画出来是不行的，很多事情视觉和操作是完全不相干的，所以我是不怕别人模仿。

欧洲电视台做过一个节目，临摹伦布朗、梵高、蒙德里安的画，临摹伦勃朗和梵高都很成功，但临摹蒙德里安原本感觉最简单的恰恰失败了。这有点像禅宗里面互相验证，修行达到了同样的层次、高度两个就互相应验了，比如公案里面在师父棒喝下就开悟了。有些东西貌似简单实际不简单，你没有达到画家或者抽象艺术家修为的高度，是做不到的。

王秋人作品

胡赳赳：建议你挑家重点的先去打假，有三个好处，第一，保护你的知识产权，第二，提升整个社会的版权意识，第三，提升了原创者受人尊重的程度。不用都找齐，就找两三个图样去备案。那么山水这个系列画了多久？

王秋人：我是2000年开始画水墨山水的，在这以前我做的是综合材料，用中药做了一个系列的作品，《窑变》做了一个系列，水墨前面有一个系列。年少时跟随陆俨少弟子周凯研习过山水。

胡赳赳：那等于山水这个系列你都做了20年了，占了你整个艺术生涯40年一半的时间，当时是一个什么样的契机让你做山水？

王秋人：从圆明园画家村出来以后到了宋庄，有一段时间健康除了点问题，我去学过一年的中医，开始关注传统文化，用中药做了一批作品，卖到了到法国，还获了奖。到了1999年，我就跟藏传佛教的缘分接上了，那个时候没什么事就在家写书法，就想把水墨画拿出来画一下，一画就一发不可收拾，就走山水画道路，一直到现在。

胡赳赳：你当时是不是也把山水画的历程研究了一下？

王秋人：山水画的历程早期学绘画史的时候都有学过，后期经过了油画、综合材料、现代水墨的一系列创作以后，再回过来画山水就跟以前不一样。我是多画种变化都接触过，可能学习过程比较慢，但最后出来的东西高度会相对高，综合能力会比别人强，所以那个后面那个阶段画的山水和前面画的就不一样。

06

我始终跟潮流背道而驰

胡赳赳：感觉你在圆明园画家村是一个前卫画家，后来到了宋庄好像又慢慢接续到传统的道路上。

王秋人：这个可能和上海的文化气息有关，我始终跟潮流背道而驰，圆明园那个时候我也画实验水墨，那时候中国最潮流的就是玩世现实主义，后来是政治波普、再后来是艳俗，基本上这几个当时重要的流派都是跟圆明园画家有关系，有些重要成员都在圆明园画家村，但我一直是一个旁观者，我始终认为画画是个人的事情，不会参与群体性的活动的，但一块做展览是有的。学术上的流派、团体我是从来不参与的，就是一个旁观者。

2000年当代艺术很火的时候，我就在画传统，始终跟潮流不合拍。这跟我个人对艺术的认知、看法有关。

从1992年7月到1995年，我在圆明园画家村。我在上海实验中学有个校友叫伊灵，我们在学校的美术小组一起画画，也在虹口区青年宫一块训练过画画，他后来还做了个很了不起的事情，骑自行车环游中国。他大概1988年左右骑行到了北京，就住在北大西门画家村那一带，后来他发现圆明园那边有七八个画家，在1991年回上海过年时候跟我提起，我觉得挺好玩，就决定过去看看。

我很早就可以卖画了，八八年、八九年的时候在上海做展览我卖了一批画，有1万元兑换券，手上还有点钱，我就拿了相机暑假去北京找伊灵，去了就觉得那个地方很好，文艺青年在这里是理想的世外桃源，我当即就决定不走了，一百块钱可以租一个月，就住下来了，完全是个意外。

胡赳赳：你那时候是毕业了还是个社会青年？

王秋人：我没有考上学校，我两次考的都是专业第一、第二名，但是文化课不行，后来我还有野心，不是同等学历可以考研究生嘛，我就去找南京艺术学院李小山，他看了我的画就说：你别考我们南艺，肯定考不上，我推荐你去中国美术学院。还给我写了一封推荐信。我当时拿着推荐信到杭州西湖游览了一圈就打消这个念头了，也没有去国美。就没有再参加进入学校的这种考试。

后来我就在上海自己创作实验水墨，在德国做过展览，德国一个画商当时在上海希尔顿有个画廊，他把欧洲的年轻艺术家带到中国，把中国的艺术家介绍到西方。我做画展的时候他看到了，把我那一批画全部买到了德国，前几年还有人发现欧洲的一个拍卖行有我的画，我怀疑就是他当时收的那批画里面的。

当时在上海的生存环境不像现在的信息时代，那时候互相不是那么容易被看见，想从事艺术只有两个出路，要不考美院，进去美协，再去教书；要么进入画院。对于一个普通文艺青年想要职业画画几乎不太可能，没有考上美院的话基本这条出路就堵死了，圆明园画家村是个理想的场所，那里成为最早的体制外的个体职业者聚集地。（待续）

作者简介

王秋人，原名王丕，1966年生于上海，职业画家，元社成员，北京乐器协会古琴学术委员会理事，江西省古琴协会顾问，中国国画家协会常务理事。

1988 《王丕现代水墨作品展》 (上海)

1989 《王丕现代水墨作品展》(德国汉堡)

1992  撰写《圆明园艺术村自由艺术家宣言》

2007 《心境·王秋人山水作品个展》（济南）

2009 《出走与回归·王秋人艺术作品展》（北京太和艺术空间）

2012 《山水的意志·王秋人第二回个展》（北京798太和艺术空间）

2016 《东方遇见西方—王秋人水墨个展》纽约

2017 《山水的意志.王秋人艺术作品第三回展》北京清秘阁

2017 《山水的意志.王秋人水墨台北展》中国台北华山红馆

2017 《菩提与逍遥——王秋人、樊洲双人展》，丽禾艺术空间，深圳

2017 东京艺术博览会

2018 《自由的尺度——中国当代水墨走向欧洲》，卡萨雷斯博物馆，意大利

画集出版：

2004 当代中国美术家·山水卷《王秋人画集》

2009 《澹然无极——王秋人作品集》

2012 《山水的意志——王秋人作品集》

2013 《典雅·中国当代工笔画名家作品系列》（河北美术出版社）

2014 《雅韵·中国画的传承与超越》（河北美术出版社）

获奖：

2000年 作品“法本系列”获最佳中国作品奖SALON INTERNATl0NAL ART BOORG—LA—REINE AN2000 法国

2006年 被“评为中国收藏家关注的青年画家” 中国收藏家协会

2008年 《中国书画》提名“中国当下最具学术价值的十位青年画家” 北京 中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