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年去南京出差，在机场候机时买了一本贾平凹的《诸神充满》。

他的书房名曰“上书房”，微信名“亦复如是”，还是他自己的法书。

在一个单元房的13楼，里面陶陶罐罐、书画拓片和各种佛造像、石狮子等等“诸神充满”，俨然一座小型民间博物馆。

他每天早晨吃完早饭，带上午饭，在书房呆上一天，舞文弄墨，品茗会友，规律生活。

《古炉》、《山本》、《暂坐》等小说，皆在此完稿。

贾平凹阔大的写字台上摆满佛龛神像、秦砖汉瓦——庄者正而不邪，严者定而不异。

他还是“手工劳动者”，每一个文字都受到佛和神的护佑和注视——他要对得起这样的护佑，也要经得起这样的注视。

据不可靠消息，贾平凹每完成一部作品，都要向天地四方叩拜，心存敬畏，感恩文字，“在繁杂的世俗里体悟众生之态，用浩渺的文字构架起芸芸众生的素常”。

2

前几天，看到女作家裘山山的一篇文章《让文字从心里流出》。

她写道：“有些读者与我作品之间的故事，不但不能让我欣慰，反而让我紧张不安。比如一位男青年因读了我的《穿过那片树林》而决定和一个不太漂亮的女孩子结婚（这篇小说的主人公是个丑姑娘），一个女友看了我的《拉萨童话》而决定去盲童学校做志愿者，一位军校生因为看了《我在天堂等你》而选择进藏……”

某年的中招抑或高招语文阅读理解题也选了裘山山这篇文章，标题改成了《神奇的文字》。

文章的最后，裘山山告诫自己：“永远都不要肆意挥霍你认识的那些字，永远都不要随意处置你熟悉的那些字，永远都先让文字从心里过一遍，再问世”。

文字的确神奇，不容一丝亵渎；唯有心存敬畏，方晓字里乾坤。

3

本世纪初，我仰仗年少，轻狂岁月，到处逞文字之能，谁都不服——就扶墙。

我同时在几个地方开专栏，挣些稿酬，补贴家用。

有的每天一篇，有的每周一篇，天天找选题，痛并快乐着。

有一段时间，我迷恋王家卫，我想方设法把他的所有电影剧本都搜罗了过来。

有好事者可能要揭我老底：你他妈就吹吧！王家卫拍电影就没有剧本。

是的。但一定有像我一样痴迷的人，对着电脑，逐字逐句，整理出来。

我仿照王家卫电影台词的口吻，以旁白的形式写过一个系列，有《嘉玲，许我一个未来——梁朝伟自白书》、《新“十不该”——谢霆锋自白书》、《天那边的爱——高枫天堂遗书》、《我比窦娥还冤——刘晓庆喊冤书》等，自觉还有点意思。

有天刚到单位，就接到一个读者电话。一个刚毕业的女大学生，可能感情上刚受过一点挫折，说看了我的文字，心里好受多了。

没想到，“壮夫不为”的雕虫末技还有这样的“疗效”。

我更加惜字如金，严重警告自己：决不可率尔操觚。

4

周一一大早，朋友从深圳发来截图，号称“激扬人生智慧  抚慰读者心灵”的“特别关注”杂志2023年第八期转载了我的一篇小文，是今年母亲节期间写的《母爱的经济学分析》。标题被编辑改成了《三万粒黄豆》，封面还“特别关注”头题导读。

此文在《郑州日报》“郑风”栏目刊发后，还被“学习强国”全国平台转发并封面推荐，阅读量甚至接近50万。

我的文字第一次有了这么大的阅读量，受宠假装未惊。

做了这么多年的“文字工作者”，深知铁肩道义，文责自负；每一篇文字都反复推敲，再三斟酌，慎重对待。

文字是把双刃剑：用好了“胜造七级浮屠”，用不好也是杀人利器——杀人不过诛心，诛心莫过文字。

我没有冰心先生“一呼群山皆响”的影响力和传播力，也没有她老人家《寄小读者》、《再寄小读者》的文坛辐射与雄厚人脉。说“要对自己的读者负责”这样的话，多少有点矫情，我自己都能感觉到脸上“火辣辣的小辣椒透着心里红”！

但文字于我，依然神圣；我于文字，战战兢兢。

5

上世纪末，黄永玉老先生来郑州讲学，我近距离地接触到他，觉得这老头特别好玩。

当时他讲座的开场白是“久闻大名，如雷贯耳；一见之下，雷从耳出”。

文字经他这么一组合，散发出别样风情、异样幽香。

当我让老先生给题字时，他说先去下厕所。回来后老先生给题了“栏杆拍遍”四个字。此四字乃辛弃疾词《水龙吟·登建康赏心亭》中句：“栏杆拍遍，无人会，登临意”。

晚明张岱有“囊携一卷惊人句，万里关山何足云”句。以此观之，端的如是。

6

这几天比较火爆吸睛的一个是暑期档的动画片《长安三万里》，一个是刀郎的新歌《罗刹海市》。

两个都与文字息息相关，一脉相承。

《长安三万里》成功完成多轮逆袭：先是反超了《八角笼中》，接着又把《封神1》送进了ICU，更是把好莱坞大片《碟中谍7》给“致命清算”了。

电影中共引用四十八首唐诗，剧中每到李白、高适等吟诗时，吟诗就成了领读，影院俨然就成了“中国诗词大会”现场。

中华优秀传统文化又一次取得阶段性胜利，文化自信用现代手法复原古典主义。

刀郎沉寂多年，一剑封了各路诸侯。

说是人家公报私仇、夹带私货，说是人家骂人不带脏字、甚是高级，我觉得还是肤浅了些；明明是人家饱读诗书，从古典文学中挖掘出现代精神，把传统文化做了创新性表达、创造性转化，把口号落实成行动，把文字演绎成传奇。

聊斋志异，被“封神”演义。

各路诸侯也彻底地领略了文字的魔力。赶紧恶补，开卷有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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上海《书城》杂志的Slogan是“还原文字之美”，多年前河南卫视还创办过一个“汉字英雄”的综艺节目，可惜没有延续下来，败给了“久久为功”。

中国移动曾做过一个广告“我能”，金伯利有句广告语“钻石恒久远，一颗永流传”，甚至恶俗到令人作呕的脑白金广告，汉字一经组合，神奇立竿见影。

“生活不是为了赶路，而是为了感受路，一切尽意，百事从欢；时间的渡口，我们都是过客，学会用心微笑，用心行走。”

文字般若，敬心参禅。

无论是手工书写，还是五笔输入，抑或智能狂拼，文字仍有恒久魅力，汉字不断创造传奇。

视频时代，尽管抖音碾压一切，但文字依然值得敬畏，依然需要善待——保持一颗恭敬心，没病不要乱呻吟。